“吱吱”
诶,这声音好,响得好,声音初发时尖锐高亢,尾音沉闷有力,回音却也中气十足荡气回肠。
杨忠玉放下茶杯,皱着鼻子一脸委屈的把李凡宝惊吓过后隐忍着的脸瞅着,暗叹:初醒的眉眼,真真是不好说的性感可人哪。
“肘子,给杨忠玉添杯茶。”李凡宝杵眉,一甩脚拨开肘子,起身下了车去。
杨忠玉一脸感激涕零的目送李凡宝宣帘而去,又转头瞧着肘子风止云轻的翘着小指任茶水成一条细线溜进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的茶杯里,一脸赞赏。
殊不知其桌底下腿脚僵硬,肠子都悔青了啊。
什么嘛,明明就是醒的!
付王府总管大人——老冯,他在马车旁敛手垂眉的等李凡宝下车来。
李凡宝跳下车从他身旁走过时虚看他一眼,他倾着背跟了上去道:“今儿您刚走没一刻,太子臀下就吩咐人来说要去西部做一阵子事。”
李凡宝诧异:“昨儿在这儿就没听他说。”
老冯道:“昨儿稍晚些,连夜来的急报,说是发了大洪水,灾情严重的很,王爷推他去磨练磨练。”
李凡宝站定,垂着眼若有所思,老冯虚虚的唤了他好几声儿,他才又看向老冯。
老冯抖了抖肩:“爷儿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今儿可还尽兴?”
“人实在是多,吵得厉害。”
李凡宝走在前头,老冯凑过头看爷儿的脸,倒看不出有恼意,他欢喜道:“据说这样的日子好玩儿的东西会不少,爷儿没往里走么?”
李凡宝道:“尽看见人头,闹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见。”
“诶,世子啊。”
老冯正满心欢喜自家爷儿安静地跟自己搭话,蓦然听这一声儿唤地高亢,跟着李凡宝一时间转头。
杨忠玉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扶着车壁站在车辕上,一阵风吹来,发丝随着衣袍缓飞轻荡,他笑的颧骨高飞一派与阳光同在。
乍一看,好俊的公子,道不尽的风流尽显。
“给我安顿个地儿呗。”说着旋身单脚着地的跳了下来,径直走到李凡宝面前,依旧笑意满眉目。
老冯撑着三角眼疑惑的看着杨忠玉,又看看自家爷儿。
李凡宝看着杨忠玉,感觉乏意忽然袭来,他道:“杨公子,这便是老冯,常常我有事儿便找他,今日他会与你安排。”转身吩咐了老冯一番作势要走,未想,手腕儿给牵住了,他下意识要躲,怎料稍一动便整只手臂一阵麻木。
“哎,若是我闷的荒,去找见你玩儿好不好?”杨忠玉眼里泛着光亮一脸期待,手却因为李凡宝挣得厉害而松开了。
李凡宝收回手头也没回“嗯”了一声儿,往府里西边儿走去。
“肘子,爷困得厉害,你先进去把床铺了。”李凡宝抚着额感觉身子头脑徒重徒重,四周的物件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脚下虚晃的乱踏着慌张的伸手想要触些物,忽然手摸到一处柔软轻暖,陡然,身子一轻,飘飘荡荡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到了床上,轻暖干净的味道,他满心欢喜想就着滚一圈儿,不料,却怎的都动弹不得。
又有一些风吹来,恼人的东西在他脸上脖颈上扰他,他想抬手制止,想要喝他一声儿,动了动嘴让肘子关门,却又深沉的睡了。
李凡宝没有想到杨忠玉的“闷”来的如此猛烈荒蛮又频繁,带着十足的风骚劲儿,让他整天都来不及抹脸,就起早贪黑的给他解闷儿。
“世子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闷哪,您瞧瞧,难不成今儿咱就要这么坐在门槛而上晒太阳度过我们的绿柳年华吗?”
果然,此时杨忠玉乃绿柳一支,一身华贵的翠绿净色长袍,一条翠绿泛着幽光的丝带束起一头秀发,整个人全身像是被抽了痉似地倒在挤着门缝儿的诚儿怀里。
李凡宝道:“昨夜笙歌到三更,今儿早天刚亮便去打野味,这会儿都过了正午了,估摸着大睡一觉就天黑了,你是否想着今儿养足了力气,明后再追赶我们的绿柳年华呢?”
是了,今日了过中饭时候,杨忠玉领着诚儿甩着阔袖晃到院儿里来,说今日无事无风无雨却有好日头,真真是好天,刚刚好晒太阳,遂自床上将李凡宝拖起。
这时李凡宝并没有出门,懒懒的趴在席子上面,手拄着门槛儿看着手指让肘子捧在怀里修修剪剪吹吹。
“嘿。”
杨忠玉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跳起来,李凡宝骇的昂头直愣愣的看他,兴许是起的急了,不知哪儿袢了诚儿一下,使得诚儿的脚举在头顶上晃了两晃之后,双手摸摸索索扣住门板坐稳,最后拍了拍衣摆,一脸平静。
杨忠玉瞪着眼怒:“昨夜那也叫笙歌?您没见您家那老冯,那还唱到三更?“
李凡宝眨眨眼:“可不是么,更钟响了么。”
“呵,那是因为,是因为一听到他那喉咙塞了岩石的嗓子唱到:轻衣罗裙,女嫁衣。红唇轻启,为依伊。
……我怕,我昨夜关紧了门窗却也一宿都没睡好,今儿早上实在睡不好才想的一计去打野味吃,世子早晨不是吃的挺好么。”
李凡宝张着嘴诧异的看着杨忠玉站在门槛儿上边说边唱,学老冯那会儿真真是掐了个十足的腔—-喉咙里塞了颗岩石,到最后蹲了下来与李凡宝面对面,眼对眼,忽而眉一揪委屈的不得了,这些日子来的活泼劲儿这回全没了。
李凡宝看着委屈的杨忠玉,他的怜惜顿时从四肢百骸传来汹涌到头脑里,潮起潮落,他道:“肘子,跳个舞给杨公子瞧瞧。”
肘子寒毛直竖,瘪着嘴道:“爷儿,奴才才不会跳舞……那是女子的事。”
李凡宝收回手,笑的慈祥。
肘子闭了闭眼自地上爬起来,一抬腿闪开杨忠玉跨过门槛,站在阳光下转过身面对院儿大门时,一股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气蓬勃四周,李凡宝,杨忠玉,诚儿,老梧桐,都立即肃然起敬。
这肘子兴许是看过些正经的戏曲,这姿势形态真真的惊了四位看官,如此咬牙切齿两颊发黑,双眼铜圆的仰望天空,细致的掐指戳脸,屈膝一扬阔袖,腰后仰,脚下稳稳当当的错步旋转。
“好!”
如此羞愤欲死表情真是乐了杨忠玉,他又滚回诚儿身上,嘴里含了颗翠绿翠绿的果子,激动地脸儿都红了。
李凡宝看着杨忠玉喜滋滋的神气着,想,这就是散金只为红颜笑——真是美不胜收啊!
粉嫩粉嫩的舌尖抵着翠绿翠绿的果子,调皮的咧着唇嬉笑着,面目阳光下慵懒而明亮,翠绿翠绿的衣衫籿着红润的脸颊,真是逗死人了。
美则美,你倒是收啊。
李凡宝伏低身子捂眼,沉闷着喝道:“行了肘子,爷我头都给你转晕了。”
话音还没落尽,额上便一阵轻暖,李凡宝舒服软着身子趴在席子上轻叹眯了眼。
“我说肘子,诶,这名字真是不顺口,改日爷我给你再取一个。”杨忠玉面朝着屋里脚抵着地面一摇一晃的,抹了一把嘴道:“怕不是你也有个跳舞的好底子,瞧那手指,掐的对的不得了,这样,这样,就是这样。还有那腕儿,柔中带韧,翩翩起舞,像极了翱翔时的鹰翅,一个字,壮观,就是抬起的角度不对,有点儿瑕疵,若这般,这般再往后一点儿。”
杨忠玉一脸惋惜地咂着嘴歪着头默着,这番模样徒然的让李凡宝头的头重的厉害。
“虽说脚下步步生风,稳得很,可你不大了解,显然不精这这般舞蹈,我看过最好的,他们不仅仅要步子稳,稳中还要带着轻盈,活泼,多数时候脚尖得主力,惦着走,这样这样。”杨忠玉停顿一下,腰得力坐起来,脚趾头十分抽象的在地上走了几步,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眼扫屋内。
李凡宝拨开了肘子明显心不在此的手,抬头时杨忠玉已经开始了又一说。
“还有腰,跳舞?腰一定是最关键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将它放在最后说了。”
肘子面无表情抖抖袖子,抬手抚上脑勺上的勺子,指腹轻轻抚上墨黑发亮的簪子。
“这腰的韧劲的支持当然是重中之重,也就是为什么这舞只得由男子来跳,无论是折腰还是拔腰,讲的就是一个柔韧,有力。折要清爽,高雅,抜要沉稳又飘逸。”杨忠玉合着掌一脸向往,倒是诚儿靠着门板扶着他家爷儿的腰身,不如他家爷那般高雅兴趣,肃着脸眼定定的盯着肘子的后脑勺,右手悄悄探入左袖。
“明国的男子跳舞时如雪花一般轻盈着,像是最后会落在手掌里融化。”
李凡宝探头看门外,没有起风,怎的肘子的衣衫这般动得欢快?
他不禁暗自拽紧了腰带。
“咻。”
李凡宝眼前一花,下意识一拧腰往旁滚了一圈。
再清明时便见一只褐色的鞋子踏在一只白嫩的手腕儿上,清脆一声“咔”响之后,诚儿吃痛皱眉闷哼一声倒退,待转头便见肘子撒开了双腿,死死地追着自家爷儿不放,迫的他在院儿里打着转。
此时杨忠玉早失了那学富五车的模样儿了,逃命似地嘟嘴往前奔时,不忘频频回头,最后见后面的人追的始终没个停歇,遂仰着头脚下猛施轻功见什么踏什么,一时间这地方并不宽裕的院子呯呤嘭隆四处乱响。
李凡宝撑着手肘,往门槛边爬了爬,选择更好的观战地,于是这番他便见了一道龌龊之事:在肘子差点儿触到杨忠玉的外袍下摆之前,诚儿在一旁离着六尺远地方,手悄悄自怀里掏摸了两把,找了个时间往杨忠玉与肘子中间一伸展,顿时银光狂闪。
此阴招一出,肘子一时手挡着脸虚退了好几步,待稳住步伐后重喘着气儿撇了一眼那发银光的东西,一团似是理不清的线团,皱眉鼻息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即刻做了个状似脚下打滑的形态一拧腰顺着杨忠玉的方向疾去。
原本扶着树想多喘几口气的杨忠玉见此脸色顿时大变,腰上一提力,使一个漂亮的侧空翻。
“呀!怎么来你这儿了?”
“好巧。”
李凡宝牵着袖摆拍了拍席子示意杨忠玉要不要躺上来,却见他又突然大变脸色,冷不防额磕重重向地面。
李凡宝对他的这番动作还来不及惊讶,便见他扬手一挥抓住一道银光就地一打滚,刚作势要立起,却整个人来了个倒栽葱。
“。。。。。唔。”
诚儿仰起脖子,皱了脸,龇牙咧嘴。
杨忠玉自诚儿背上爬起,抖了抖肩,将身前垂下的发全部撸到背后,又顺了顺袍子,立着腰走到李凡宝面前蹲下,温柔着眉眼道:“世子见笑了,区区刚才跌那一跤委实不够风情,还望莫惊了世子。”
“过去的事便不提了,兄台如此这般玉树临风,永记吾心。”李凡宝眼弯弯。
杨忠玉一挑眉:“李凡宝让我看看你的心在哪儿。”
李凡宝闻言嬉笑着拧身平躺下,拂开胸口上的秀发,牵了杨忠玉的手按压在整日整夜腾腾跳的地方。
“诺。”
杨忠玉的手掌带着些微的颤抖感受一颗活泼的心正脉脉跳动着,他有些恍惚,指尖微微使力。
“呵。。。。。。”
李凡宝一缩身子,嬉笑着伸手耸开了他,顺着惯力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双腿靠在门板上偏头看杨忠玉。
杨忠玉一笑,优雅的勾指弹了弹身上的袍子道:“世子,今儿就到此为止吧,我乏了。”诚儿跪在他身侧端了他的手,二人站起来,至始至终未看跪在李凡宝身后的肘子一眼。
在李凡宝的略为狐疑的目光下,黄昏时分,斜阳打在主仆二人的背影上,秋风徐徐的吹着,异常的凄凉,淡淡的悲哀夹杂着嚯嚯磨牙声飘出院门。
老冯忆:
斜阳已斜到了院墙顶上,偶有一只大雁,挥舞着庞翅,越过王府上空。一只小雁挥舞着幼翅,在西苑一角落地,又飞走。
李凡宝待杨忠玉主仆二人的衣摆消失在了视线里,回头冷着脸交叉着十指,眯着眼看此时埋着头在双肩里,已经看不见脸的肘子,他喝道:“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
肘子闻言默默地转过身,一手掐指捻着腰带抽出来,扫空一甩,一手抚到颈脖处,拢起黑细发丝,腰带绕着发一圈儿一圈儿又一圈儿。
“你那功夫,不错。”
一个长长的马尾至此绑好,露出一张坦荡荡平静异常的小脸儿。
后来两人进屋里关起了房门,老冯自墙角下听得他们似乎相谈甚欢,肘子似乎谈了他的人生理想,还激动的很的说了他想娶的女子模样,尽管声音压得极低,深喉处尖啸的喘息声还是越过了厚厚的墙角入了老冯的耳,李凡宝则淡然表示等李长祈一回来,就一定去一趟胡楼,找个俊美非常的倌儿,夜夜度**。
天快要暗下来时,肘子提着裤腰出了门,在院子一处黑乎乎的地上蹲下身子,看着那一团黑乎脸上一片死寂,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粉色绣着鸳鸯的帕子,一段儿一段儿的捡起地上碎的不成样子的簪子放在鸳鸯帕上,捡一段儿叹一口气,待捡完,歪歪地抬起脑袋望着天空,将包着断簪子的鸳鸯帕子揣进怀里,最后一步三跳的甩着马尾出了院。
杨忠玉一连有好些天没进李凡宝的屋子了,这一夜,圆月高照,清清爽爽的秋风偶然间刮落了院子里的老梧桐的半片枯黄的叶,低低的的草丛中,星星点点的露水浸了满是月华。
杨忠玉双眼微波泛动,紧紧地揪着李凡宝:“世子啊,不吃夜宵么?”
李凡宝裹着毯子,盘坐在矮榻上,头微仰着,眼睛忽闪忽闪的左右躲着杨忠玉:“不曾夜里吃过东西。”
“吃过东北粗面么,小麦做的。”
“小麦是什么?”
“……能做面条儿。”
“这已是深夜。”
“那世子房里可是有人等?”
“我独自一人睡觉——每夜。”
杨忠玉抬手轻抚了抚李凡宝的柔顺毛发,又端起他的下颚,望着他的眼,柔情似水道:“今夜我陪世子到天亮。”
“杨公子有心了。”
“嗯。”
“诶,我来府上这些日子,怎的不见付王爷在府里呆过?”杨忠玉翘的老高的屁股,随着揉面的动作一耸一耸的,格外调皮。
李凡宝推了推越发往颈脖上走的毛毯,看杨忠玉的手在白色粉末和水混合的盆子里倒腾,他回应道:“他平日里是不怎么在府里,诸多事情要做。”
“那世子可有婚配?”
“嗯?”肘子又往他背后搭了条毯子。
“依世子的年纪有婚配的大家了吧?”许是矮几不够高,这般蹲着腿脚累得慌,说完杨忠玉便一屁股坐到了,大口喘气。
“使不得。”诚儿伸长了双臂惊叫,而后在院子里倾着头兜兜转转,杨忠玉倒不在意,双腿夹着面盘继续揉面。
肘子在一旁不冷不淡的提醒:“屋里有蒲团儿。”
诚儿偷偷地撇头瞟一眼杨忠玉,搓了搓脚后跟儿,一动身形进了屋子,没等李凡宝等人有所反应,又窜了出来,蹲在杨忠玉身旁,手中多了一个圆圆的绣着凤戏龙的蒲团儿。
杨忠玉看着屁股旁的柔软蒲团儿,杵了眉,喝道:“失了什么,也不可失了脸面,不可失了原则。”
诚儿跪下埋头入颈脖。
“垫下吧。”杨忠玉状似无奈的摇摇头,微抬屁股,待那蒲团儿对准儿了屁股,便落了座,又转头扬眉问李凡宝:“嘿,世子,我刚说到哪儿了?”
李凡宝实诚道:“失了什么,也不可失了脸面,不可失了原则。”
杨忠玉敛了眉,耸耸鼻子:“不是那一句,早前我与你说话那当儿。”
“你问我是否有婚配?”
“哦,对。”杨忠玉点头,又挑眉看向李凡宝。
李凡宝垂目,思忖:“前些时候有说付王府有意与陈家结姻,还正式的报了日子,腊月接亲,却又不知为什么,有些时候没听着音讯了,也不见有人办礼。”
“那便是取消了。”杨忠玉让诚儿往盘里倒了些冒着气儿的水,悉悉索索着又开始揉。
李凡宝心一惊,探身问:“兄台何以如此肯定?”
“您瞧,若是真有意在腊月里结亲,世子现下不该如此这般闲适,王府也不该是这般萧瑟景象。”
李凡宝似是被戳了痛处,捏紧了毯子萎靡着:“这漆黑的天,若不闲适着,我也不好去哪儿。”
“你——你。”杨忠玉一脸恨铁不成钢,伸着指,抖的小麦粉,粘稠的不粘稠的,一块儿落下。
李凡宝心虚,轻声问:“若是腊月里结亲,我该如何模样儿,王府是何景象?”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杨忠玉站起身挺了挺腰,背了手。
“洗耳恭听。”李凡宝果然作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
“世子,回想一下,那大街上的新郎官儿。”
李凡宝苦恼低下头:“未曾见过。”
“嘶——”杨忠玉倒吸一口凉气:“世子着实孤陋寡闻。”
李凡宝埋头,搓指。
“那,这不要紧,听我慢慢道来。”杨忠玉仰头看月光皎洁,皎洁的月光收到杨忠玉的目光羞答答躲进云里,但天空依旧清澈,至远处更透彻,他缓缓道:“这新郎官儿,首先得满脸喜气,印堂发亮,精神奕奕。有喜事么,得行如风,立如松,谈笑间声贯山川,即,将成家,则为男子汉。”
如此慷慨完,杨忠玉回头,却一惊,李凡宝把头埋进了毯子里,身后的肘子浑身散发着冷气。
顿时,杨忠玉仰头遥望远方,一脸憧憬:“…世子不瞒你说,我对世子之姿的崇仰打从第一眼便已开始,如今深埋心底。”
李凡宝微抬头,躲着眼看杨忠玉。
杨忠玉清清嗓子,表情尤为严肃继续:“世子行若蛟龙,立如谪仙,卧伏如精虎,无不隐透着大家风范,怎的是大街上那些个野郎好比的。”
“那王府里这般萧瑟是为何?”
“想是世子日日操心顶天大事,世子未曾细想,纵观这诺大的王府,安详,有序,尊贵。这不正是真正的大家,如日月般隐隐而耀。”
李凡宝眼里兴奋小小,拱手道:“你真是博学多才,慧眼识金。”
“过奖。”杨忠玉一派坦荡,诚儿通红着脸埋了头。
李凡宝忽而努了嘴:“不知道这东北粗面是何时能吃到?”
杨忠玉一鄂,稍稍犹豫的看向盆里的面粉,隐隐别扭:“世子委实不该如此猴儿急,你看,我这已经和好了粉,这会儿轻松谈笑间它已发胀,现下即可切面入锅。”
李凡宝面上一热:“我这饿的厉害。”
杨忠玉已转过身,改跪在蒲团儿上,矮几前。
从盘里捞起一坨略显晕黄的东西,甩在了矮几上,拿起菜刀,在那一坨上,切下一小坨,又在旁的篮子里掏出一木柱,在那一小坨上滚来滚去,须臾,那半圆的一小坨,在杨忠玉手下成了一张博饼,他十分熟练的拿起菜刀,在那薄饼上划来划去,待诚儿伸手时,到手的就真的是细瘦的面条儿了。
夜风拂的秀发时不时捣乱,杨忠玉微倾头示意诚儿将他的发绑起来,诚儿背对着李凡宝动作了一会儿,便退开。
“就快要好了,只等煮了。”杨忠玉兴致盎然的回头见李凡宝探头看他,他忽然头一歪,弯着嘴角挑了眼尾,轻笑出声儿。
这一笑,笑的风流,黑亮亮的眼瞳在半指宽的金色带子下微波荡晃,使得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肘子绑发的手法极其巧妙少见,金色的带子紧贴额头将发丝全部拢到脑后,露出比平日里更显稚嫩些的整张脸,带子的金黄色又沿额线下来,在后颈处打了个叉,精细的脖子干净而利落,金黄丝带的下半段儿又来到肩下后背,拢了整个散乱的发,在中间处打了个结儿。
好一个良家好男儿!
“好看么?”杨忠玉眼盯着李凡宝,问的轻佻。
李凡宝点头:“好看。”
“多好看?”
“无暇如玉。”
杨忠玉眼里流波汹涌着乱窜,色泽更暗,他道:“听闻贵朝当今太子,李长祈也是位妙人,不知世子以为区区与他相比如何。”
“想是各有千秋。”回答的倒是正统。
但,这老气横生的是谁?
杨忠玉杵着眉回头,老冯站在院子进门的门槛儿上,谦恭的微笑着,不看杨忠玉的道:“爷儿,老奴本不该夜晚来扰,但见这边厢灯火通明,想是爷儿没有睡,便来报一声儿,太子臀下刚刚发信儿说,明日一早即可回城。”
老冯近日有些烦心事儿,好比说偶尔午夜梦回时,便记起那一个深夜,有一个声音洪亮着:我们彻夜吧,彻夜吧。
想他老冯自上了年纪后,还没过更不睡的夜,他自觉那一夜过后,直到今晚,都未曾恢复之前的饭量。
而杨忠玉依旧记得,那一夜,月色隐隐魅人,徐徐的夜风吹得刚刚好,那一夜没有一片叶子从那一棵老梧桐上落下,老冯靠着那颗老梧桐,怀抱一把朱红瑟,微微仰头,眯着眼:轻衣罗裙,女嫁衣。红唇轻启,为依伊。
此时,二人不小心眼撞到一块儿,默契的同时扭头,看别处。
李凡宝眼皮都没抬,看着杨忠玉的手,漫应道:“知道了。”
“听闻,爷儿让厨子今夜通宵是为的这面么。”老冯将下巴甩到杨忠玉方向,他手里的一两坨。
杨忠玉接过诚儿手中的簸箕,那半簸箕的面条整齐的躺着,他摊向李凡宝面前眯了眼,咧开着嘴:“好了,就这些吧。”
老冯撑着眼探头杨忠玉问:“杨公子之前可是有做过?看这精细的。”
杨忠玉自豪的仰起秀美的颈脖:“不曾,这是第一次。”
“……”
“我吃了很多,便自然而然会了。”
“……”
“等着我的面条儿吧,世子。”
说着,尾音未落,带着诚儿婷婷袅袅的飘出了院子。
若是问这一夜的后半段儿李凡宝如何度过,答曰:“前半夜过的很是宜人,月儿亮,风儿轻,卧榻赏一青年热爱且辛勤劳动,身心很是畅快。这后半夜,这后半夜。。。。。。这后半夜怎的会在茅房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