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喜的话,让梁翊惊出了一身冷汗,张英则一脸兴奋地问道:“敢问禄公公,你为什么要等梁护卫?”
禄喜不急不缓,徐徐道来:“奴才前来,是奉了圣上的命令。圣上让奴才带梁护卫进宫,且要谨慎行事……”
“本官问你为什么要等梁翊?”张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回张正使,梁护卫重伤未愈,一直在卧床休息。圣上特意叮嘱了,不让奴才打扰他,所以奴才只能等梁护卫醒来啊!”
“这……”
梁翊和张英同时目瞪口呆,其他几个人也都面面相觑,只有禄喜揣着手,低头浅笑。还是于叔先反应过来,推了梁翊一把,大声说道:“少爷,你好不容易睡醒了,赶紧随禄公公进宫去吧!”
“哦,哦,我醒了……嗯,那,那走吧!”梁翊晕头转向,前言不搭后语。他也很奇怪,禄喜怎么会那么自然而然地为自己说谎?
此时,张英带的几个人正好搜完,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张英脸色铁青,也很郁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判断错了,难道梁翊只是帮凶,真的残月另有其人?一想到梁翊要去面圣,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御前告自己一状?想到这里,张英低下头,低沉地说:“梁护卫,多有得罪了。”
“呵,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现在就认怂啦?真没出息!”黄珊珊吐吐舌头,一脸幸灾乐祸。
张英抬起头,阴恻恻地看着她,似是要把她的魂魄吸走一般。梁翊本来没太生气,可一看妹妹被吓到了,立马火冒三丈。他将黄珊珊往身后一拉,冷冷地说:“看来,没在我家找到残月的痕迹,张正使很是失望啊!”
“事关重大……”
“你抓贼事关重大,难道我家人的安危就事小了吗?”梁翊怒不可遏地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你平时为难我也就罢了,如果你让我家人感到不舒服,我会加倍地还给你!以后你胆敢迈进梁家一步,我就敢抄了直指司!”
梁翊说得掷地有声,他说完之后,院中竟然一阵沉默。张英被他一顿呵斥,却又无法反驳,只好愤恨地甩门而去。
黄珊珊躲在梁翊身后低声啜泣,梁翊转过身去,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说道:“黄丫头,都是哥哥不好,吓坏了吧?”
黄珊珊在他怀里揉搓着脸,忽然一抬头,粲然一笑:“翊哥哥说什么呢?恶狗见人便咬,哪里还分好人坏人?翊哥哥被恶狗缠上了,也是倒霉。”
“小丫头!”梁翊感动地捏了捏她的脸,才跟禄喜说道:“禄公公,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二人沿着华阳宫城墙下的石板路匆匆地走着,一路无话。禄喜的步子虽小,但他走得很快。梁翊脱离危险,方才感到伤口疼痛,这才想起几天前刚挨了一顿毒打。说来也怪,虽说他在潜意识里还是用以柔,但自从吴不为将一部分内功传给他之后,他的自愈能力比以前好了很多。那以后打架的时候用以柔护体,打完架后用无为疗伤?他这样胡思乱想,暂且将走火入魔的念头抛到了一边。
平日里,禄喜一向恭谨讷言,梁翊跟他交集并不多。此时他开了好几次口,才说道:“刚才,多谢禄公公替我撒谎……”
“撒谎?撒什么慌?”禄喜奇怪地看了梁翊一眼,又埋头往前走。
梁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禄喜为什么会帮他,他又追上去问道:“禄公公,难道你不好奇我刚才去哪里了吗?”
禄喜转过脸来,耐着性子说:“奴才刚才一直在梁护卫家里,梁护卫也在家。”
梁翊彻底无语了,他又问道:“你不怕我是坏人?”
禄喜微微一笑,说道:“坏人不会这么问的。”
梁翊内心震动,虽然不明原因,但既然禄喜真心实意地帮自己,那自己也不能辜负了他的好心。他真诚地说了声“谢谢”,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从西北边的一个小角门踏进宫城,夜里人烟稀少,禄喜低着头,只顾匆匆往前走,梁翊紧跟在后面,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暖玉宫门外面,梁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里面并没有哭声,也没有白绫,还是那么宁静祥和,透着橘黄色的暖光。
梁翊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不再犹豫,跟着禄喜走了进去。暌违许久,他又来到了映花居住的宫殿,他却顾不上参观,心里想的都是映花。
“辅明,你可算来了!”赵佑真一边说,一边大踏步走过来,热切地说:“朕派去的太医给你治伤了吧?现在感觉如何?”
梁翊赶忙跪下谢恩:“谢陛下体恤,臣已经好多了!”
“你呀,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其实数你的骨头最硬,性子最倔!不过宁妃说了,你这样的人,才是最忠心耿耿的人!朕深以为然,不过朕也担心,怕有一天连朕的话你也敢不听。”赵佑真故作严肃地说。
面对赵佑真的坦率,梁翊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云庄主的脸庞。他苦恼不已,苦着脸说:“陛下,其实您真的不必对我如此信任,臣实在惶恐!”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宁妃一再告诉朕的。这些年来,朕求才若渴,方才寻得你这般人才。别人都巴不得被重用呢,你可倒好,还嫌朕重用你了!”赵佑真笑着说,见梁翊依旧不安,遂说道:“今天找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映花。这丫头已经醒过来了,朕就想让你俩见一面。”
一听到映花,梁翊两眼放光,他谢了恩,便跟着禄喜朝映花的卧房走去。结果一见映花,他便傻了眼——她还是那个机敏可爱的公主吗?现在的她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梁翊闭上眼睛,在心中咒骂老天一万遍,他轻唤了好几声,映花勉强睁开眼睛,她目光涣散,似乎是谁都不认识了。她痴痴地看着梁翊,甚至还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梁翊心中一喜,刚要抱住她,映花却一把咬住了他的胳膊,疼得他皱紧了眉头。
宁妃惊呼一声,映花才松了口。梁翊看了自己胳膊一眼,还好,只有一排整齐的牙印,他感激地看了宁妃一眼,宁妃却只是漠然地走了出去,坐到了赵佑真身边。
梁翊坐在床边,爱怜地看着映花。不过几天没见,却像隔了好多年。他情不自禁地握住映花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轻声说:“小仙女,该起来啦!”
映花气恼地转过身去,理了理头发,擦了擦眼角,又搓了搓脸,嘟囔道:“皇兄真可恶!让你来,都没跟我说一声!我这幅样子,怎么能见大魔王!”
“没关系,小公主永远都好看。”梁翊觉得映花无比可爱,浅笑着说。
映花闻言,痴痴地笑了起来,然后突然转过身来,环住梁翊的脖子,趴在他耳边说:“大魔王,我快饿死啦!”
“宁妃娘娘让阿槑熬粥去了。”梁翊紧紧抱住映花,责备道:“你怎么那么冲动?你知不知道,你都快吓死我了!”
映花一眨眼睛,泪珠便滚落下来:“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想嫁给那个破鱼翅,你又不在这里,我就只能装死了。”
梁翊心疼地说:“这几天饿坏了吧?”
“其实也没怎么饿着,我昨天就醒了,宁妃嫂嫂偷偷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没想到今晚皇兄过来了,我见隐瞒不过,就装疯卖傻。不过皇兄知道我的心思,在鱼翅走之前,他不会把我醒来的消息告诉母后的。”映花一抹眼泪,笑嘻嘻地说。
映花思维清晰,口齿伶俐,看来真的没有大碍了。梁翊扶她躺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以后你不准再这样自作主张,万事有我,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映花重重点了点头,想到之前跟梁翊使性子,心中很是愧疚。可是一想起常玉娇那绝世容颜,她还是不甘心:“大魔王,我答应你。不过你要跟我说实话,你跟那位常姑娘是什么关系?”
梁翊握着映花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真挚地说:“她是风尘女子,但心志高洁,博学多才,我很欣赏她;后来,我救过她,她救过我,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映花,她现在很危险,我想救她,你能答应吗?”
映花嘟起小巧的嘴巴,低声道:“只要你不娶她,本宫便允许你救她一命。”
梁翊亲了她的手一口,说道:“好,我答应你。”
映花甜甜一笑,捧起梁翊的脸,陶醉地说:“哎,就算生气,看到大魔王这张脸,气也全消了!”
梁翊被她逗乐了,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道:“你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让灵雨去保护她,你这么善良,我哪里舍得让你生气。”
二人就这样说了一会儿话,映花想看看梁翊的伤口,梁翊却不肯给她看,说很快就好了。禄喜匆匆走进来,说道:“梁护卫,太后快派人送药来了,你得赶紧走了!”
映花一听,眼泪顷刻滑落,握着梁翊的手,怎么也不肯让他走。梁翊心如刀绞,摸摸她的头,说道:“你好好吃药,等你好了,我就娶你。”
映花点点头,重新躺下,却扭过头去,不忍看梁翊。梁翊一咬牙,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房间。赵佑真在外面等着他,君臣二人一起出了暖玉宫。走在月下,赵佑真说道:“如今映花没有你,她是活不下去的,朕要想办法,早日让你们成亲。”
梁翊刚要跪下,却被赵佑真给扶了起来。赵佑真看着他,目光澄澈:“地位和女人,男人的梦想不就是两样吗?这两样朕都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朕,永远不能背叛朕!”
梁翊无法直视赵佑真热切的目光,他装作看别处,说道:“陛下根本就不了解臣!臣……根本就不堪重任!”
“一个人的眼神不会说谎,朕不会看走眼的!”赵佑真拍了拍梁翊的肩膀,眉目间满是豪情:“朕不得已当了这个皇帝,之前有太多的力不从心,但朕不想被后世骂作‘昏君’。辅明,朕希望你能和朕一起开创盛世!作为回报,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梁翊彻底混乱了,眼下的情形,当真比张英威胁他的时候还要紧张几分。他回望了暖玉宫一眼,突然想到,若赵佑真真要排除千难万险,把映花嫁给自己,那自己势必要把忠心掏出来,毫无保留地献给他吧!
若放弃映花,只救出弟弟妹妹,就可以毫无顾虑地远走高飞吧?
他走在寒夜里,冷得发抖,步履踉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是木然地撞开门,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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