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骏昊自知上了当,或许已是死到临头,他没有埋怨梁翊,而是豪迈地大笑两声,问道:“谁是夏清?我要死了,你们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呵,死到临头,毛病还挺多。”一个将领冷笑道:“敢跟我们夏侯爷讲条件,你真是变着花样找死。”
文骏昊面色冷峻,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所有人脸色都很正常,没有一个人露出满意或倨傲之色,夏清应该不在这里。文骏昊心里越来越冷,既然夏清不在,他很想跑回飞龙山,保存好自己的实力。可他转念一想,梁翊好不容易拜托自己一次,如果无功而返,岂不是太对不起他?
想到这里,文骏昊脸色一沉,喝道:“我有事要跟夏清说,你们这些小喽啰快去传个话!”
“放肆!叫谁小喽啰?”
用枪的将领长枪一指,可他还没有出招,突然胸口一痛,没有任何征兆,便向后倒了下去。
他仰面躺在地上,众人才看到他胸口插着一支箭。他们心中一凛,不知这箭从何方而来。更让他们惊恐的是,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从马上翻了下去,他们才看清楚,原来箭是从飞龙山脚下飞过来的。距离那么远,箭居然还如此有力,如此迅速,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来围攻文骏昊的将领不下十人,转眼间死了一半,文骏昊也没有料到这种结果,愣了片刻,举起崩口的金刀便砍了起来。这些将领虽武艺高强,但怎么可能是文骏昊的对手?文骏昊左右开弓,片刻间杀得只剩下一个人了。
文骏昊举起刀,佯装要砍他,那人装作视死如归,可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文骏昊并没有将刀落下来,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液,哈哈大笑道:“留你一条狗命,爷爷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把夏清那个老东西给我叫出来!”
那人一听说苟且可以活命,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急忙策马回营,跟夏清商量对策。梁翊握紧残月弓,刚才杀了那几个人算是一时兴起,谁让他们是叛军的将领,也不能算是枉死。如今形势发生变化,他清俊的脸上依然保持着镇定而自信的淡漠,英挺的眉毛紧锁着,眼睛盯着敌营,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过须臾,又一匹战马踏过寨门,冲文骏昊汹涌而来。那人身后跟着一群士兵,他们士气高涨,喊杀声震天。人数相差太过悬殊,不过文骏昊没有退缩,他握紧金刀,狂吼一声,冲着敌营杀了过去。
梁翊刚才吩咐底下士兵给他牵一匹马过来,在夏清冲出寨门的时候,正好马匹也牵来了。梁翊矫健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马背上,冲着夏清冲了过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确定,他认定刚从营寨中冲出来那人就是夏清。
他渐渐看清了夏清的模样,那是一张苍老而坚毅的脸庞,看不到丧子之痛,只是写满了刚强。沉重的铠甲快要将他清衢的身躯压垮,他的身姿却依然矫健,决不允许自己显露一点颓势。
梁翊拿起弓,聚精会神地瞄准了夏清,可是看到他这般模样,他却有了一丝犹豫。或许是他为儿子报仇的信念打动了自己,或许是他在马背上的风姿太过威风,梁翊突然想起了远在富川的梁父。他失去了两个儿子,他早已把自己的心脏埋进了墓地,可他依然倔强而执着地活着,不允许自己的脊梁有一点弯曲。跟夏清不同的是,他相信间接害死儿子的那些人会得到报应,他在等那一天的到来。相比之下,夏清的决绝更让人动容。
梁翊思虑万千,眼睛却一直盯着夏清,有好几次,他可以一箭射死他,但是他犹豫了。文骏昊被叛军团团围住,还要应付夏清的攻击,一时间分身乏术,而他的小跟班已显露颓势,稍有不慎,便会被大刀长矛砍成一堆肉泥。
那些叛军跑过了空地的中央,渐渐逼近梁翊。他们面目狰狞,犹如琵瑟山上成群结队的野狼,在饥肠辘辘时嗅到了猎物,浑身散发着贪婪的杀气。梁翊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这次,在夏清的头进入他的视线之后,他从容地放了一箭,没有任何犹疑,也没有任何手软,干净利落,完全是一个冷血刺客的手法。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放下弓的那一刹那,正杀得起劲的文骏昊突然浑身一顿,接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文骏昊倒下之后,梁翊才看到夏清眉间插着刚才自己射的那只箭,他双目怒睁,不甘心地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梁翊冲出来之后,埋伏在山下的士兵也都跟着他冲了上来,两军混战,梁翊却骑在战马上,在一片厮杀中格外茫然。文骏昊倒下了,那一箭到底是谁放的?
他抬头一看,便看到了夏清的弓箭手。梁翊恨死了自己的犹豫,他废话不说,飞出一箭,那人登时倒地。他收起残月弓,抽出砍刀,杀到文骏昊身边。文骏昊虚弱地说:“别管我,事到如今,不能功亏一篑!我…我不能白死!”
梁翊正在难过,正好文骏昊的手下过来了,那手下也劝道:“梁公子,快去杀敌,文寨主就交给小的了!”
梁翊悲愤不已,他大喝一声,往前冲了几步,将夏清尸体旁边的士兵杀了个干干净净,再剁下夏清的人头,又飞身上马,踏过重重人海,冲进夏清的营帐,高声喊道:“反贼夏清已死,速速投降者,既往不咎。顽固抵抗者,死路一条!”
梁翊骑着战马,奔跑在军营里的各个角落。夏清血淋淋的人头被他握在手中,众人一看,腿就软了几分,绝大多数人当即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还有一部分负隅顽抗,梁翊挥刀杀了几个,叛军见他威严如活阎王一般,自然不敢再反抗,跪在地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夏清被斩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到了镇守在飞龙山东侧的叛军那里。那个将军倒是个忠烈之人,悲恸之余,发誓要决一死战。他们仓促地向陆勋发起进攻,殊不知陆勋早已做好了防御,设下了绊马索,挖了不少大坑。夏清残部人仰马翻,转眼间损失过半。陆勋收起慈悲心肠,将这些瓮中之鳖斩尽杀绝,一时间血流成河。
午时时分,这场战争基本宣告结束。梁翊也将夏清的尸首合在一起,装在一口棺材里,准备运回京城,交给赵佑真验收。每次在获胜的瞬间,他才会感到胜利的喜悦,可是看到尸体堆积如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他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文骏昊还在昏迷中,生死未卜,可梁翊必须要跟随陆勋回京了。捷报早已传回京城,华阳城的百姓好久都没这么兴奋过了,他们甚至夹道欢迎梁翊、陆勋的归来。梁翊看着喜笑颜开的百姓,却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笑容背后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虽生活在京师,但对地方的颓势早有耳闻,这一场胜利带来的喜悦分外短暂,他们很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
梁翊和陆勋在千秋殿上等着面圣,赵佑真却迟迟不肯露面。大臣们议论纷纷,梁翊才知道,原来这几天,赵佑真又在几个嫔妃那里流连忘返,想必身子亏得厉害,不知今天还能不能上朝。梁翊本就心情沉重,一听到这番言语,气得想立刻走人。只不过怕连累陆勋,才压制住怒火,耐心地在朝堂上等着。
赵佑真果真是被禄喜给搀来的,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脚下像踩着棉花,每一步都软绵无力。他听说了这次京畿的平叛以胜利告终,蜡黄的脸上笑得像朵花一样,他不停地称赞说:“辅明每次都不会辜负真的期望,这次亦是如此。放心,朕会好好赏赐你的!”
梁翊看着他这幅样子,恨死了他的不争气,可朝堂上那么多大臣,他又不能当众发火,于是冷冷地说:“为陛下平定叛乱,乃是臣的本分。臣对陛下的重用感激不尽,并不奢望赏赐。再说,这场战争主要是陆二哥…不,陆将军打赢的,臣不过是加快了一点进程而已。”
“朕知道你的能力,你不用谦虚。”赵佑真软塌塌地倒在龙椅上,眉目间隐藏着说不清的淫.欲,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你和陆勋统统赏黄金五千,再官升一级,如何?”
赵佑真的赏赐让人瞠目结舌,户部尚书程立急忙说道:“陛下,如果国库紧张,哪儿还有那么多黄金?”
赵佑真不以为意地说:“那就去凑嘛!你还能让朕失了面子不成?”
程立哑口无言,无奈地摇了摇头。梁翊忍无可忍,硬邦邦地说:“陛下,臣说过了,对赏赐没有兴趣。这些黄金,权当您赏给了臣,臣转手交给了户部,这样行吗?臣离家已久,挂念映花公主,若无其他事项,可否允许臣回家探望?”
赵佑真听出了梁翊语气中的不满,他却无力追究,便说道:“回去看看吧,反正你也在家待不了几天了。”
梁翊一惊,忙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浦州地震灾民又暴动了,你对浦州熟悉,替朕去看看,要将这些暴民治得服服帖帖的!”
赵佑真瘫在龙椅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翊,那种无神的眼光却分外和谐阴毒,看得梁翊一阵心凉。千秋殿上鸦雀无声,众臣似乎也在用沉默表达对昏君的不满,只是他们敢怒不敢言。只有梁翊无畏地盯着赵佑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臣去不了,您派别人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