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人引着祖昌、祖冲之爷孙二人,穿过星罗棋布的营帐,左右魏军兵卒目光或犀利、或木然、或好奇、或冷酷,祖冲之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经过一片插满虎头旗的营盘时,一不留神,绊到了地上一柄铁箍白蜡杆子的长矛,长矛一端的士兵本来在打盹,被这一绊弄得激凌一下,张开恶狠狠的二目,迅速摆出挺矛应战的姿势来,祖冲之吓得躲到爷爷一侧,锦衣人瞪了执矛士兵一眼,那士兵慌忙立直,垂首竖矛于身旁。
行了半里光景,锦衣人在一座较为髙大的牛皮帐篷前停下来,对祖昌点头一笑,道:现在可以跟老先生正式介绍一下,咱家名叫宗爱,现任大魏中常侍,请稍候片刻,你马上就会知道谁要见你了。
宗爱入帐。祖昌俯身摸了摸祖冲之头顶,道:别怕,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祖冲之点点头,嘟囔道:我不怕,怕也没用啊。爷,中常侍是什么?
是皇帝身边近臣的一种官职﹐负责给事左右﹐职掌顾问应对,汉代以后这职务一般是宦官出任。
哦,怪不得这家伙说话声调和动作表情不男不女的,原来是个死太监!
不一时宗爱从帐中出来,说道:老先生,主人马上就出来,早准备好了要亲自迎接您。
祖昌道:何必这么麻烦你家主人?老朽自己进去就是。
宗爱笑:还是客随主便吧。
说话间,自帐里出来三个人,打头是位胡人将领,走在中间,约有三十岁上下,卷发披散,黄红相杂,面sè惨白,长眉短须,鼻梁比汉人高出一倍还多,眼窝凹陷,玻璃体黑白黄碧多种颜sè相互混浊在一起,右边耳朵上一排铁钉打洞,套了七个沉甸甸的金环,穿着饰有羊羔皮的紫麻布衣,腰间悬着一把chūn秋古剑,还挂了一块水胆红玛瑙,雕的是战马饮水的图案;
跟在左边的是一个道人,年过古稀,童颜鹤发,唯虬状胡须墨染般黑亮,硬如钢丝,眼睑细长,难以窥出眼球的形状,披着蓝中泛白的旧道袍,胸前饰有太极图案,腰悬长剑,绿鲨鱼皮鞘,剑柄上镶了颗家雀蛋大的明珠,灼灼放着五彩光芒;
跟在右边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官员,男生女相,面白无须,双眼皮,大眼睛,眼球清澈如水,黑白分明,穿着白sè锦袍,腰间系着一个骆驼皮囊,左手端了一个青玉碗,右手提一个银酒壶。
见了祖昌,白面官员抢先两步,将青玉碗塞到祖昌手上,拎起银酒壶便倒,口中没头没脑地嚷道:祖先生休怪,一路上辛苦了,先喝碗酒润润嗓子!
祖昌手端酒碗,苦笑道:这酒……我还不知道谁做东啊?
白面官员道:请、请,您先喝了,我再跟您详细说说。
祖昌掂了掂酒碗,一饮而尽。
为首的卷发胡将笑着喝道:好,好啊!
白面官员接回酒碗,说:祖先生,军营中万事求简,不能按平时礼仪吹吹打打的迎接您了,我正式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大魏乐平王殿下,也是此番伐凉的兵马督统!
祖昌迟疑道:不知乐平王有何见教?
乐平王笑道:祖先生,请你来自然有大事相托!孤王名叫拓跋丕,我兄长就是大魏皇帝泰平真君,此番家里妹子受了北凉的气,险些被沮渠牧犍那龟孙子害了xìng命,所以我们领军来攻打他们都城,这姑藏我大魏是志在必得!不过狗贼牧犍顽固不化,姑藏城又易守难攻,拖延多时拿不下他。崔先生出主意,说把您请来,一定能无坚不摧!
白面官员陪笑道:在下姓崔名浩,在朝堂之上官拜司徒。还望祖先生原谅,事情紧急,只好不顾礼节,硬请了先生过来,实在是礼节不周啊!
祖昌正在思考如何回话,数十兵士推搡着六、七个人从营后过来,为首士官拱手道:王爷,我等奉命将诸葛方等人带来了,听候您的发落!
拓跋丕朗声道:祖先生已经安抵营中,这些酸腐蠢物留着白废粮食,就地砍了吧!
那被押来的数人闻言号啕哀告,中有一人挣脱士兵,奔到拓跋丕脚下,抱足哭喊道:小的诸葛方还有攻城妙策,王爷,此番一定大胜凉人,求您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拓跋丕冷笑道:还要欺骗本王,给你多少次机会了,你数过吗?说着一脚踢开这人,拔出古剑,又道,看在你诸葛方是名门之后,我就用这把犀比剑送你上路!
犀比剑光如碧潭之水,一拔出来,祖冲之就感到一股寒气在空中波动,拓跋丕将宝剑横到诸葛方脖子前,一手揪住他的头发,往前一按一扯,那脖子上便多出一条亮闪闪的红宝石项圈。祖冲之正在纳闷,突然看清那项圈本是涌动着的鲜血,瞬间便喷发出来。诸葛方无声地闭上了眼睛,拓跋丕杀人竟像杀鸡一样轻轻松松并且干净利索。
都是些骗子蠢物下贱货,拓跋丕松开诸葛方的尸体,用剑指着剩下的人诅咒着,又吩咐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兵道,砍,砍啊,全砍喽!
士兵纷纷抽出腰刀,倾刻间帐前一阵血雨腥风。
祖冲之脸上溅了一颗血点儿,拓跋丕走过来,伸出手指抹去祖冲之脸上血水。
这是你孙子?拓跋丕看着祖昌问道。
是。祖昌拉过祖冲之。
很可爱嘛。拓跋丕把沾血的手指放到口中吮了吮,回头对崔浩喊道:崔司徒,你和寇天师好好款待朕的客人,本王要到城下,痛骂沮渠牧犍那个熊龟蛋,先走了!
一名士官牵过座骑,拓跋丕扬鞭跃马,卷起的尘土飘落在新鲜的血水上,转眼间人和马便消失在营旗掩映之间。
崔浩再朝祖昌拱手,道:这里真是太乱了,请先到帐中用餐,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谈吧。
祖昌怔了片刻,道:现在吃饭?
十来条人命,眨眼间变成血污的尸体,不能不让老人为之震惊,虽然知道鲜卑人一向残暴,但一时还是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场面。
无量天尊——崔浩身边的老道士开口劝道,祖先生不必替他们难过,这些人都是为了富贵荣华,自己跑来献策的,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谁也没有办法救他们,yù无止境,坐卧难宁,这样结束生命,倒也落个清净。
崔浩点头,道:天师说得对,祖先生也是出身道家,自然看得破,世间许多事,我们都无能为力,只能做自己该做的事。请吧——
祖昌叹了口气,拉着祖冲之,随崔浩和道人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