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窝是běi jīng市西南，边远偏僻的小村。村子背靠永定河大堤，周围是一片白沙。这里不但经济落后，文化也落后；可谁也意想不到，当柏油路铺到沙窝以后，这里的经济有了较快的发展。在搞活经济的政策实施以后，竟出现了一个乞百万。乞百万就是乞二麻子。他“大”字不识，靠收购批发水果发财。
去年上半年，乞百万在村西空地上，盖起一座桔红sè三层小楼，米黄sè门窗，大玻璃闪闪发亮，内挂大竹叶窗帘，外罩呢绒绿窗纱，打扮得十分漂亮。
院子东侧是车房仓库，西侧是厨房餐厅。院子周围是白沙砖砌成的八尺高围墙，外刷清油，就像白玉雕成的一般。两扇绿sè的铁大门，和桔红sè的楼房、白玉般的围墙，构成了鲜明的外观景sè。在院子的房前路边，新栽了几行垂杨柳。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四时花草，充裕着蓬勃向上的气氛。
乞百万是个纯文盲，但不能说他没本事。他自己也这样认为，实际也是这样，经营水果发财就是明证。他认为：“什么读书上大学？念一辈子书也没俺老粗赚钱多！”
乞百万说：“你别看当老师穿得阔气一点，俺弄一次水果，恐怕他一辈子也挣不了！”出于这种认识，乞百万对孩子上学，是不抱希望的。因此，他的小儿子胖圆，不但爱吃圆的、爱玩圆的，连考试成绩也是圆的，由于吃得好，连脑瓜也胖成了圆的。
一天下午，一个七十多岁的老nǎinǎi，从桔红sè小楼走出来，在绿铁门外边，向大街望了好一会，才走进院子。隔时间不大，她又出来望。她就是乞百万的妈。
在乞百万发财之后，老妈妈把纂圈子一捋，和城里人一样，把头发披在双肩上，也时髦起来。chūn夏秋冬都有几套称心的衣服。现在是阳历九月天还热，乞妈妈上身穿的确良素花小褂，下身穿灰sè的时髦筒裤，两只解放脚，穿着一对高跟鞋，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两条长胳膊一甩一甩的，头上的长耳坠一颤一晃的，活像舞蹈家，在做幽默的表演。
乞妈妈大下午的，老在门口瞅什么呢？瞅她的小孙子胖圆回来没有。
说也巧，在乞妈妈刚进院的时候，一个圆脑袋小男孩，从大街上蹾嗒蹾嗒走回来了。进了绿大门，他闷声闷气地喊着：“nǎinǎi！”
“唉！唉！”乞妈妈答应着说，“我的宝贝孙子，你可回来了，车子呢？”
“猴子骑走了。”胖圆随便答了一句。
“快去餐厅吃饭！”
一听说吃，胖圆可来神了，一撒花，书包便从肩膀溜下来。他想拉着书包，飞快地跑进餐厅，怎奈身体笨重，就像蹲了膘的企鹅，空摇着棒槌似的俩胳膊飞不起来，两脚沉重地擦着地皮，频繁地往前蹭着；但比他的走，还是快了许多。
nǎinǎi看着胖孙子，这个笨架势，爱昵地乐了。她接过孙子的书包，胖圆便很快地飞进了餐厅。
圆是一个广泛的含义，圆的东西可以多到组成一个海洋。胖圆在这个海洋里，既不孤独也不陌生，而是非常愉快。
你看，胖圆走进餐厅的圆门，看见了圆凳子，圆桌子，圆盆子，圆饭碗，圆盘子，圆筷子，圆烙饼，圆火烧，圆烧饼，圆馒头，还有煮鸡蛋、炸丸子，就连鸡鸭鱼肉，也先制成圆的，然后或炸或炒。胖圆也爱吃圆的饭菜。每逢考试得了零锅，nǎinǎi必定要给他做一碗白元宵。
胖圆进了餐厅，摇着圆脑袋，睁足了圆眼睛，张开了浑圆的大嘴，抓过滴溜圆的饭菜，狠狠地吃了一饱，连肚皮都撑圆了，然而他还不满足，用圆筷子敲敲圆碗，向着“欣赏似的看着他吃饭的”nǎinǎi叫道：“还有一碗元宵没吃哪！”
“哎——有！你中午找人捎干粮，我就知道你又得了零锅，哪能缺少一碗元宵，向你祝贺呀！我给你端去。”说完，nǎinǎi就端来一碗，热呼呼的白元宵。
不识字能发财，这在乞百万心目中，形成了一个牢固的概念：上学无用。至于他的儿子胖圆上学，那只不过是随大溜走形式，学不学知识，他不在乎，甚至造成得了“0”锅，反而受到祝贺，成了生活的乐趣！这与学校的培养目标，是背道而驰的。
学校是为现代化培养人才的，照胖圆的学习方法，永远升不了级，也永远成不了人才；可现在他是四年级学生。那么他是怎样升的级呢？靠打小抄。
有的老师为了帮助他，叫他跟功课好的在一桌；可他不学光抄人家的。还有的老师为了得奖金，也给他创造了抄的条件。就这样，他学会了抄的本事，不管监考多严都能抄到。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一方面，他净抄，练贼了，招数多；另一方面，他用“吃的用的”收买人，为他打小抄服务。这是打小抄的惯术，不是什么新鲜货sè。
胖圆用了三年都很灵的招数，到了四年级就不灵了。老师叫他上黑板做题，他无技可施，只好得了零锅。这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谁不认真学习就派活。胖圆不仅胖而且笨，从来没干过活，极小的一点事，也会把他难得受不了。就是极容易的事，他做起来也不顺手，简直两手掰不开镊子，剋哧起来没完，轻活干着费劲，重活一干就喘气。（剋哧：抠哧，抠嚓，抠唆。）
一天上午，胖圆没完成作业。老师说，中午再不完成就派活。胖圆怕再完不成作业，就托人多捎干粮，并找人中午帮他完成作业。
为了应付去黑板上做题，他也只好耐着xìng子去学，难是难；但是做对了题，受到老师表扬的时候，也模模糊糊地感到一点，像喝了蜜一样的乐趣；不妨瞎子吃蜜再来来。于是，一个了不起的变革，就在胖圆心目中开始了，不管在变革的过程中多么艰难，总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的。
今天下午放学以后，胖圆又吃了nǎinǎi的祝“0”元宵。nǎinǎi问他：“你不是说也能学会吗，怎么还得零分？”
“咳，甭提了！”胖圆说，“还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做了个怪梦？”
“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不是煮毛豆吃着吗？”
“是呀。”
“您说，黄豆煮熟了会还xìng。我吃得很香；怕毛豆还xìng，我又多吃了一些，直到夜里十二点才睡。忽然听到有谁说，‘豆子还xìng了！’我跑过去一尝，可不是？豆xìng气可大了。‘破！破！’我用力啐了个干净。”
胖圆说：“有谁知道，就在这当儿，手中拿着的毛豆竟出芽了！我看了大吃一惊，用手高高地挥动着，大声吼道，‘快看哪，熟毛豆又出芽了！’突然，我感到肩膀，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着听到有人在说，‘不睡觉嚷什么？’我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梦。”（还xìng：恢复生豆子的xìng质。）
“这与得零分有什么关系？”
“学的知识跟豆子一样，也会还xìng。”
“哦，合着你把学会的又忘了，怪不得得零分；今后，你养成复习的习惯就好了。”
“对，老师也这么说；可上课总忘不掉小人书，一会不看，它就抓我的心。于是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从桌斗里，把它拿出来看几眼，还得提防老师拘走。这样，课听不了，复习什么？作业也没法完成。课下找老师解答，我没那个习惯，也怕老师批评。”
胖圆说：“没事干，就骑我那小洋车（自行车）。嘿！爸爸买的小洋车真漂亮又好骑，所以一下课，不骑它转几圈，心里就痒痒；但也不敢放心地玩，还得抽点时间，抄点作业应付应付。”
说着说着，胖圆有些忍耐不住，诉起苦来：nǎinǎi，您还不知道，上了四年级，这班主任真难对付：你作业不好不行，学不会也不行。他一次又一次教给你，再不会就说不过去了，不但问到你头上没的说，还要罚你抄书、做题，说不定还要派点活。他不光罚你，还给你讲道理，说得你无言答对。你不学点、做点，简直没别的招；可学习真没有玩轻松。
nǎinǎi您知道吗？我们班主任的眼可独啦，他看了我的学习成绩和态度，就尖锐地指出：“你没有真正好的理想！”他说，“没有理想，就没有学习动力，而最好的理想，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为四化而学习，就会有使不完的劲头，就会学出好成绩，就会成才。”
我说：“您没听说？我家有楼房有汽车，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汽水、牛nǎi；看我胖的，您瘦的。您念书倒不少，也算成才了；可您每月的收入，有我文盲爸爸多吗？我爸爸为村里人交电费，一次就五千块钱，您给过每个学生一分钱吗？”
你别看我功课学得不怎么样，说起话来就像打连珠炮，既狠又重。我说完了眨一眨眼，心想：“看你老师有的回答！”
我正想看老师的热闹，可万万没想到，老师的嘴角略微一提，浮现出一丝笑意。这笑意虽然只有一丝，却比连珠炮厉害。它迫使我的心肌，突然抖颤起来。我预感到将遭受毁灭xìng的打击。我想：“完了，我一定要栽到老师的手里！”
“中国的商业卫星上天了，这是你文盲爸爸干得了的吗？”唉呀，这犹如原子弹爆炸一样的语言终于震响了。它震得我晕乎乎的，就像飞上了九天。
我的脸热乎乎的就像着了火。这还不算，我模模糊糊听到老师又说话了，声音好似滚滚的chūn雷，虽然有炸裂，但圆润而温暖：“我国各种科学发展都挺快，需要许许多多的科学家。科学家靠老师培养。你的文盲爸爸干得了吗？”
老师说：“老师虽然不能发财，却能干重要的差使，能说比文盲贡献小吗？老师虽然没给学生一分钱，但努力教给他知识。这知识是无价之宝，其不比一分钱远远值得多吗？”
老师说：“我虽然没你胖，但我不打算扔掉自己的职责去捞钱。这倒不是有文化比文盲不会捞钱。你想，要没有科学家搞出石油、使水果增产，你文盲爹到哪里去赚钱？由此看来，还不是我们工人、知识分子的血汗，把你们养得肥肥胖胖吗？
老师的话，太刺激了！直说得我面红耳赤无地容身；可我的头脑，好像是吃了清心丸清醒多了。我想，光吃不干，太可耻了！我应该像工人和科学家那样，也为别人做点贡献，可这离开学习是不行的。我开始产生了一点要学习的愿望。
我认真听了一节课，在做题的时候，五个数学题才对了两个；可万万没想到老师还表扬了我，说：“有志气，不简单，照这样下去，保准能把功课学好。”
老师补充一句：“你所以对题少与基础差有关，只要坚持努力，会好起来的！”老师的鼓励，使我心里热呼呼的；可一想起我的坏习惯就非常痛心，我说，“老师，我的决心老兑现不了，有时坚持几分钟就忘掉了，还像原来那样干。因为这一点，我也常常恨自己。”
“不要苦恼，”老师说，“要坚定信心，变革已经在你身上开始了，不怕旧习惯跑来捣乱，有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再加上你个人的努力，你会进步的，学习成绩也会好起来，但要有一个过程，明白吗？你的决心大，我们多帮助，进步就会快得多！”
“对，”我说，“让理想快一点实现吧！”
nǎinǎi听了胖圆的话，头脑也像清醒了许多。她好像觉得自己，也成了小孙孙的支持者。
“nǎinǎi，”胖圆恳求说，“您也督促我学习吧！”
“好！好！”nǎinǎi深情地说，“帮我孙子学好了，也去为人民服务！”
祖孙俩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激情却像chūn天茁壮的禾苗，在阳光雨露的哺育下，一定会迅速地成长起来。茁壮的chūn苗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是狂风暴雨摧残不了的，到了秋天，一定会结出丰硕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