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待成
城西花市一隅,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太原府中的绅士名流、家丁奴仆、商人文士、市井百姓。
“小娃子,果真要白银千两?我看你在这蹲了半晌,对这花草也不说出个所以然,谁会花这闲钱买个无名之物,再是待上两天也白费功夫,不如十两一株卖我如何?”有人对圈中郭凤道。
“一株一千,决不二价!你不买就不要打扰,自有伯乐识得!”郭凤稚嫩的声音响起。
“哟!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到也一套一套的。”有文士赞许道,他却不知,来此之前,赵匡颜早将这套说辞教了郭凤,现在不过是默背而出。
“刘爷,你祖上三辈皆是做药材生意,及至你这代,更是成了这晋阳城中最大的药铺东家,所过眼的花草无数,可认得这几株是何物呀!”人群最里圈,一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对一旁年过七旬的老者问道。
刘姓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老朽虽说好称识遍世间草木,可这娃儿所卖之物,却也是头回见得。”
人群正议论间,天空中,一朵厚如棉堆的白云遮住了赫赤赤的日头,郭凤所卖的花草当中,最为萤绿的一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脂白之色,几朵怒放的小花似受了惊吓,渐渐合扰,浓厚的香气也迅速散去。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讶,随着云彩飘走,金光重现,那花株又重披绿纱,含芳吐蕊,得见之人无不称奇。
“这是一千两,娃儿,这棵我买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掏出银票一指有变幻之能的花儿道。
“孙员外可是出了名的吝啬鬼,竞也舍得如此出血,真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呀!”
“你何时听说他会喜欢除了钱之外的东西,买这花想必是为送予谏议大夫郭无为郭大人,为他儿子买官一事打点罢了。”两人小声嘀咕道。
“我爹交待过,三株同售,决不单卖,不然剩下的就没人要了。”郭凤甚是机灵,虽然出生至今从未见过郭意,但娘亲教他如此说,自有其道理,也就牢牢记住。
听郭凤如此说,孙员外不禁犹豫起来,这一两银子能折换1000文铜钱,买得近百斗米,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为儿子买个州官也花不了这数,纵不顾百姓死活,在这贫瘠之地也不知要收剐多久才能回本。反正儿子已到忻州上任,这可有可无的点缀,不要也罢。
“娃儿,说不定是你听错了,这东西再宝贵,也不可能值这么多钱呀,不如告诉我你爹是谁,我直接找他商量去。”有奸猾之徒动起歪脑子,欲探清郭凤背景,伺机夺抢。
“小弟弟,斯人无罪,怀璧其罪,你这宝贝要价太高,难免会引得贼人惦记,我劝你还是便宜些处理为妙。”有心慈的老者叮嘱道。
郭凤却是谁也不答,旁若无人般,顾自摇着手中的鼓儿。
一日光景,转瞬即逝,天色渐晚,可郭凤所处之地仍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更是陪着呆了整天,只为观赏这花草的不凡而不愿离去。
“咕咕”两声从腹中传出,郭凤摸了摸肚子,起身将三株花草胡乱包在麻布之中,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张望,此举让围观之人直呼暴殄天物。正此时,一面盖黑巾的妇人挤入前排,郭凤见了,口中叫着娘亲,扑抱上去。赵匡颜一把将其抱住,一手提起地上布袋,穿过人群而去。
见赵匡颜这般有恃无恐,镇定自若,让本打算悄悄尾随的数名恶徒心生怯意,打消了半路抢劫的念头。可事无绝对,反是有几个欠了一身赌债,狗彘不食的地痞被赌馆催逼得紧了,走投无路之下,破罐子破摔,看准了赵匡颜回转所经的小道,提前绕至出口处,打算铤而走险劫略一番。
“哟!看来今日我哥几个艳福不浅呀!才一会又多出个姑娘,楚哥,那少妇就分给我几人如何。”笔直的长道尽头,贴墙靠着五个枯瘦的身影,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赵匡颜将郭凤递给京娘,毫无胆怯,径直走上前道:“几位最好让开,莫要等到腿脚断时,只能爬着离去。”
“哈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够味,我喜欢。兄弟们,快去将那宝贝抢了,我先好好会会这小皮娘。啊!”为首的地痞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一团黑影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剩余几个地痞面面相觑,刚刚只觉眼前一花,可还什么都未看清,怎么老大就躺在两丈开外哀嚎,难不成这女子是山魈所化,不然白天为何一直不见露面,还有那鬼魅的邪花,是问常人那个能寻得,越想越是心惊,在这闷热的夜中,竟汗毛直立,不住打起寒颤。
“鬼呀!”几人早吓破了胆,哪还顾得他人,大叫着向各方跑去。倒是留得赵匡颜与京娘错愕不解。
“姐姐,那几个地痞流氓怎么会把我俩当做鬼了?”回到客房,京娘对着水盆中的倒影左看右看,一脸茫然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将那带头的一脚踢飞出去也不至于把余下的人吓成那样吧?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至少这些痞子回去之后少不得一番添油加醋,其他有此贼心的浑浑听了想必也不会再来骚扰。只是今日仔细留意所有前来围观的人流,却不曾发现妹妹描述的老仆,看来明日还要继续去守候。至于韩。。。”
“夫人、姑娘可有息下,“鄙人姓韩,本不想此刻打扰,但今日晚些得在花市中一饱神草,心中记念垂涎,无法释怀,所以特在二楼雅间定了桌酒菜,还望二位与小公子赏光移步,让我赔了这叨扰之罪。”门外传来的男声打断了二人交谈,听明来人心意,赵匡颜不由警觉起来,这才说了个韩字,就有韩姓之人前来叫门,不免也太巧了吧!且自六年前遭暗客缉拿一事后,万猛教了自己不少避过追踪的技巧秘法,刚才之所以选那长长的窄道回来,就是为让埋伏、尾随之人无处藏身。虽说功力有限,算不上高手,可配上秘法感应,一般的江湖中人纵是闭气静伏,十丈之内想不被自己的查觉无疑难如登天。此人竟找上门来,赵匡颜背脊一阵发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匡颜让京娘护住郭凤,心头一狠,猛地拉开房门。但见一位约年过弱冠的黑瘦健壮男子拱手而立。
“你想看那翠玉莹花明日再到花市观望就是,这天色已晚,公子还是请回吧!”赵匡颜见男子礼貌客气,面无恶意,于是直接回绝,暗运的内劲却无半分松弛,反更加强了几分。
“稍等!”眼见赵匡颜正准备关上房门,男子急道:“此时打扰确是唐突,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如此冒昧。”
“你我从未交集,何来逼不得已,夜至不便,还望公子自重!”随着话落,房门关上。
“姑娘、姑娘,你不愿相见,韩某理解,只是万不可再用清水浇那几株花草,不然失了灵性可就无用了。”男子焦急叫道:“我虽不知其归属草、本、果、花何类,之前也未曾见过,却觉得此物应是长于阴蔽的林间,靠吸纳天精水华而长,可现用家水浇灌,其质渐染庸柔,只恐断了那丝桀骜之气。实在不济,姑娘可以雨水浇之。”
“姐姐,你听这人操的是不是川中一带口音,又自称姓韩,莫不是韩神医的随从家仆?”赵京娘不会武功,自没有赵匡颜般警惕,倒是对这些细节多加留意。
“吱呀~”一声,见赵匡颜再次打开房门,那男子轻嘘口气,抢言道:“多谢姑娘谛听,韩某所说只依经验推测,对错已否,还得详细观查。”
“听你口气,对这草木倒是识得不少,不知公子名讳几何,怎会对几株植草紧张如厮?”
“无可讳言,韩某偷来此地,实不方便吐露姓名,但我决无恶意,只是从小痴恋山林,对一切藤蕨灌草莫名的喜欢。今日得见三株灵草,实在不忍看那野性消逝。”
“娘,我肚子又饿了。”郭凤缓步来到赵匡颜身后,轻轻拽住母亲大手,切切诺诺道。这两日为省些花费,几人吃得清苦,从花市回来后,还未来得及叫小二送来饭菜,就被此事耽搁。
“都因韩某迁延,误了小公子吃饭,现戌时才至,热闹方起,这店中宾客如云,几位勿要担心我会明抢暗盗,不如到楼下雅间小座,用些茶饭,顺便请教些事情。”韩姓男子语气诚恳。
看出男子为人抱诚守真,又是川蜀口音的韩姓之人,或许能从他口中打听到些韩保升的消息,赵匡颜与京娘互使了眼神,便是心领神会,带着郭凤随那男子到了楼下。
一丈见方的雅间不大,却布置得典雅精致、别具一格,房间正中吊着盏硕大的油灯,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灯下一张色泽优美的圆桌透着淡淡的木香,桌上几道小菜芳香四溢,只是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几人分别落坐后,男子让小二端来一碗粗精混杂的伴饭摆到郭凤面前道:“今日在花市中,得见小公子时而活拔好动时而寂静腼腆,确是惹人喜爱。只是双目中若有一丝板滞,是为神足而体弱之态。韩某略懂食补药理,特让店中做了这碗祛恶养身的伴饭,小公子吃了必可盈补今日之耗。”
闻听此言,赵匡颜心中大惊,没想到此人一观得出的结论竟与万猛所诊一般无二,这一路北来,但凡听说沿途有医术高明者,就带着郭凤前去求诊,却没人能说出一二。
面对香气扑鼻的饭菜,郭凤早是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乞求地望向母亲,见赵匡颜轻轻点头后,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这娃儿自幼体弱,近来也询了不少大夫郎中,却是徒劳无果,公子一眼便看出端倪,想来也精通医术,但求公子为小儿施医看诊,奴家必有重谢!”
“韩某不才,只是略通医术,我看小公子之症恐是由胎中带来,想依这药理金石而愈,不过是扬汤止沸,徒添烦恼罢了。”
赵匡颜闻言不忧反喜道:“公子可有医治之法?无论成败,还请为小儿诊治一番,奴家知公子心仪那翠玉莹花,愿将之相赠。”
“这……,医生仁心,救死扶伤本是天职,无关钱多寡,不该混杂私利。可我也有难言之隐,夫人既愿以花相赠,实不相瞒,韩某最为中意却是似灯笼状的那株?不知……”
“其实这些花草对我来说便无多大价值,公子看上哪株,但取就是。若不是还要依它们办些事情,全都送于公子也是无妨。”
“敢问夫人要办何事,韩某在此还是有些人脉,说不定能帮上些许小忙?”
“娘,我还想再吃一碗。”郭凤轻轻拉过赵匡颜衣角,打断了二人对话,抹了抹嘴角饭粒,小声道。
“哎呀,只顾着说话,怠慢了几位!小二,快将温着的那些饭菜全端上来。”男子起身对着门外叫道,转回来时对郭凤语气轻柔:“小公子,好吃不?平日里是不是没有今晚吃的多呀?”
“叔叔你怎么知道!”
“哈哈,可不能再吃了哦,不然晚睡觉时要胀肚子的,来,把手给我一下,让叔叔给你把一下脉。”
赵匡颜连忙撸起郭凤衣袖将其抱至男子面前,男子起手轻搭,细细感受,片刻后又在郭凤全身上下拿捏起来,半晌方停,徐徐长嘘:“小公子脉走逆道,实属罕见,常言道,精血化人、法天而成,源从大道,顺生逆死,凡怀中逆经倒络之子,皆是出不得娘胎便会夭去,而小公子竟得出生成长,确实不易。”言顿思虑片刻,面色复杂又道:“这精种入胞,采母阳元,一化为二,二再化四,如此增复,岁及二月,汇生血脉,血哺卅日,萌胚形胎,五月得筋,六月得骨,八月神动,十月蒂落而出。小公子体弱易疾,筋骨却是强健,远胜同龄之辈,想必胚胎化筋做骨时,夫人居养之地灵气充盈,只可惜即产之时,大动胎气至使贵子形神皆伤、经络羸弱。”
“公子所言甚对,我幸得陈抟仙师指点,曾到灵山大川中静养。那期间确是心静平和。只是到了七八月时,家境突变,身染虫毒,所幸又得孩子叔公不惜神药内力救治,这才保住了犬子。”
“原来夫人与陈道长相识,真是失敬。韩某也曾受道长恩惠,现仍是铭感于心,不敢忘怀。”男子满脸感恩,毫无做作,又道:“陈道长磊落光明,古道热肠,我等皆有幸与之结过善缘,又能在此相遇,确是缘分,即如此,恕我直言,所谓小公子之疾,可算可不算。”
“此话怎讲?还请公子明言。”
“细说之前,还有一事请教,夫人隐现滑胎之象时,可是服过火补之物。”
“这……,那些时日整天昏睡,具体吃过什么却也不清楚。”
“姐姐确是吃过千年火灵芝。”赵京娘随万若菱多年,耳濡目染下对乌瘴山中常见的药物理性也知道不少。
“千年火灵芝,你确定真是此物。那不应刻呀!”男子一脸愕然,再次得到京娘的确定后,更是闭目搔首,陷入苦思,不时还起身踱步,手中比划不停,口中弱不可闻地絮叨着。
郭凤见男子有些颠狂失态之状,不免害怕起来,只想早早离开此地,虽然对这满桌的饭菜恋恋不舍,却还是忍住口腹之欲,凑到赵匡颜耳边说道:“娘,孩儿今天真的好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现在带我回去好睡觉好不?还有可以不站墙么?”
“站墙?”郭凤还未到变声之年,轻声话语仍显尖锐,自然被男子听见一二。男子心中疑问似有突破,问道:“刚刚好象听得小公子说出站墙二字,不知是何情况?”
“孩子叔公知他体弱,便特意教了套强身健体、静站不动的桩功予他,自习练之后,确是鲜有染病,只是有些辛苦,孩子从不自愿去站,每日都要监督方行。”
“敢请夫人让小公子将站墙的动作做给我看一下可好,韩某只为论证推断,决无偷窥之意。”偷视他人套路动作虽只见其形、难懂其意,却历来为人不齿,男子自当讲明。
赵匡颜示意,郭凤极不情愿走到墙边,双腿弯曲,手合十字,熟练标准地站下。男子上前转步观看摩挲片刻,哈哈笑道:“小公子饭饱神疲,不宜久站,快快起身。”
“听叔叔的话,起来吧。”赵匡颜开口道。若是没有母亲允许,借郭凤一万个胆也是不敢偷懒起身,这才刚蹲片刻就不用再站,心中自然欢喜,蹦跳着跑到京娘身边。
“果真如此,看来我这推断未错。”男子豁然道:“成如刚才所言,这八月胎动之时,神灵已降,形骸初成,此刻若受毒物侵蚀、外气冲脉,母劳神苦等影响,皆有概率会引得胎儿身形畸变,经脉倒逆。按常理讲,这概率虽然不大,可一但发生,胎儿必死无疑。而夫人叔叔想必是位精通药理、武术的高人,敢以千年火灵芝用药,这借我三个胆也不能想的。火灵芝药性火燥刚猛,每次服用后,若无深厚的内力助你散去火毒,非但胎儿不保,就连孕母也要跟着同赴阴曹,这份手笔确是过人,真是令韩某心施不已。也正是如此,这才得保住了小公子。想来这前辈高人出世多年了吧,各国医术精湛之辈,我都略有所耳闻,印象中却找不出一位医、武双修的得道高人。”
“叔叔为我娘俩确是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只是他生性喜静,早已隐居多年。”
“原来如此,若有机会遇上,倒是要好好请教学习。其他不说,当当那桩功便可看出其中所聚心血,只壮筋血,不生内气,以防经脉难支,此绝非常人可创也。原直以为小公子筋骨健壮全为灵气孕养,实则这桩功也是功劳不小,刚才行桩再查时,便感到贵子淋血运行厚重有力,博缓而发。其桡腕相接下一寸,内关穴上三分之处可观一突起脉结跳动,正是此桩引动血府,平顺逆脉而得。”
“我怎么没看到?”赵京娘拉过郭凤粉嫩嫩的小中,圆目细辨,那里见有跳动的脉结。
“哈哈,这脉结只有小公子面墙站桩时方现,平时里是看不到的。”男子笑道:“接前所说,贵子体弱,可算为疾亦可不算,经脉虽逆反,其身血府脏器早也习惯,再无性命之忧,只是往后万不可习武练气,否则真气内劲行体就成反行逆窜,轻则伤及髓海脊骨,痴傻瘫痪,重则七窍流血,当场陨命。我再开上几副健脾壮补的方子,让贵子每周服上一贴,还有每天要坚持站桩淬体,这羸弱之躯便会逐渐硬朗,待过换牙之年,每日清晨再加一站,岁到弱冠就与常人无异。”
“大嗯难谢,请受奴家一礼!”赵匡颜欣喜若狂,不能自已,起身欲行肃拜之礼,男子抽身躲开叫止大礼,忙道:“折杀我也!夫人不可如此。”
“京娘,烦请你快将袋子取来!”赵匡颜吩咐道。
赵京娘起身回房,不多时便拿来布袋,放在空闲的座椅上,男子心情澎湃,颤抖着双手打开,三株花草顿显眼前,霎时神识游走,如坠五里雾中,痴楞似木。
“听口音韩公子来自蜀中?可是与痴草神医韩保升有些渊源?”赵匡颜得见男子此刻形态,心中把握十拿九稳,出言道。
“什么痴草神医,不过为世人缪赞罢了,韩某哪有那么大本事。”此刻男子精神全集中于面前花草之上,口中本能地回复道。
“你。。。你就是韩保升韩神医!?”赵匡颜与京娘同时发出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惊叹。在她二人印象中,所谓神医哪一个不是白发苍苍,长须髯鬓,再不济,也得是个温文尔雅、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吧,但从其表现的精湛医术,又不由得二人不信。如此看来,韩保升不到舞象之年便已名动海内,确是医道奇才。
男子反应过来,目光恋恋不舍地收回,知说漏了嘴,颇有些尴尬笑道:“韩某秘密到此,还望二位勿要喧扬出去,不然想要回我国去,又要徒增阻扰。”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二人连连允诺。
“我这一路只身北上,匿影藏形,就连蜀中诸员也鲜有人晓,敢问夫人从何得知我身在汉国?”韩保升难免警觉起来。
“孩子叔公在河帮中有些人脉,韩神医一入汉国便一直乘船代步,我因而得知先生行踪。神医无需担心,此事除我等之外再无人知晓。”言及于此,赵匡颜索性将此行缘由经过大致说了。
“原来如此,看来夫人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吧!可怜天下父母心,为子如此奔波,真是母爱如山。”行踪虽以泄露,且为人以嗜爱引出自己,韩保升丝毫不怒,忆起母亲也同面前女子一般不顾一切地照顾儿时多病的自己,心头不禁泛起感动,眼角湿润。也正如此,自己才立志于医学一途,年经轻轻便有了如今成就。
“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即然已找到韩神医,这三株花草我留着也是哀梨蒸食,只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劳烦于您,不知。。。”
“夫人但说无妨!”韩保升此行本为引种六味草而来,几月过去,荆棘载途,苦无半分成果,现三株神草唾手可得,自先是满口答应。
“我那夫君数年前因家逢巨变,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还忘韩神医出手相救。”话到伤心处,赵匡颜两眼通红,黯然神伤。
“韩某历来一草治一人,决不会多拿,既想全要,便会为你全力出手三次。只是不知家夫现在何处,不得亲手查诊,善不好定论,也不敢保证救醒过来。”
“夫君病躯一直在大周国内一寒坛之中续命,韩神医可否亲随我去,若是琐事缠身,烦请告之方便医治之地,我好带着夫君过来。”
“夫人说到那里去了,只有医者就患之理,那有反过来一说。只是这次出来时间太长,韩某又身负翰林一职,工中恐有许多事情耽搁得久了,得留时间已是不多,夫人如无其他要事的话,明日一早我等就急赶过去可好?”
“如此再好不过,只是奴家还想助京娘先寻得家人,韩神医能否再停上几日,将那几株花草先借一用。”赵京娘与自己情同姐妹,数年来,一直孜孜不倦照顾这一大家人,毫无怨言,现在能为她做些事情,赵匡颜打心底里高兴,自然全力以赴,哪怕应此得罪韩保升也再所不惜。
赵匡颜重情重义,韩保升真心敬佩,时间再急也不差这几天,便答应下来,二女欣喜若狂、连连感谢。
各事议定,松弛下来,几人方觉腹中如似火烧,传出咕咕之声,不由对望一眼,哈哈笑起。相互客气一番,提箸拈匙,朵颐起来。
郭凤肠胃不良,历来为赵匡颜控制食量,干看着几人吃得兴起,只得嘟着小嘴,无聊地四处张望。
忽然一只形似松鼠,大小相若,全身雪白的小兽不时何时从韩保升袖中溜出,立于肩头。冲着那三株花草使劲嗅起,如痴如醉,满足之极。
“药精兽!”郭凤欢呼起来,朝韩保升肩头方向伸出小手,口中嘘声婉转悠扬,小兽一征,轻轻一跃,跳到郭凤怀中,动作机敏矫健。
这药精兽现世极少,却是嗅觉异常灵敏,喜嗜各种天材地宝,凡是方圆一里之内的灵药,哪怕是深入地下三尺,有它指引,也是探囊取物般地易得。其对医道中人来说,无疑是炙手可热的宝贝。韩保升能找到赵匡颜下榻之所,正是得其相助。
“小公子识得它?且有纵兽之能?”韩保升震惊不已,想当初自己训练这药精兽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强强让其听话,但更多的时候仍是控制不了,就如刚刚这小东西受那花香吸收,私自跑出。
“哼!听我话的小动物可多了呢。”郭凤捋着药精兽的毛发,颇为得意道。
“凤儿,为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做人该时刻谦虚,不可骄傲自大。”赵匡颜放下筷子,满脸责怪之意,江湖险恶,多少惨死丧命的无一不是逞能炫耀者。
“凤儿乖,快将药精兽还给韩叔叔。”赵京娘深知此兽对韩保升的重要性。
乌瘴山上,这药精兽算不得少,换作山中时日,郭凤都懒得理会,只是出来久了,好容易有个把玩的小兽,哪里舍得轻意还了。但在母亲灼灼目光下,还是恋恋不舍地哼出几声短促之音。药精兽听了,干脆利落地跳开,钻回韩保升袖中。
“了不起,了不起。”韩保升常年于大山深处寻药问草,遂也跟随奇能异士学过纵兽之法,下了无数功夫,却仍不得要领,只属略懂皮毛而已,由衷感叹道:“小公子武学一途已无希望,但甚是聪明,不知夫人将来是否让其走上仕途?”
赵匡颜虽也严格教导郭凤识文断字,却是希望儿子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最好能如万猛一般,归居山野,怡然自得。待到成年之时,再为他说上一房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也就无憾了。于是开口道:“小儿性格懦弱,与生人相处总有障碍,恐胜不了仕途之路。”
“那入医道如何,你也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一技在身总能有口饭吃。夫人若是看得上韩某这手微薄道行,可愿让小公子随我左右,考查三年,若他心肠不坏,资质可行,三年后我便收为弟子,平生所学,定会倾囊相授。要是他不喜此术,三年中,也当为其时时调理身体筋络。当然其中也有私心,想借小公子的纵兽之能,助我寻些药材。”
“这。。。凤儿从小便一直与我相处,从未分开过,我知韩神医一片好意,可要我母子分别,还请容我思量。”
“我才不去呢,凤要一直跟娘与京姨再一起。”郭凤自然一万个不愿意。
“即如此,就等见过尊夫后再说吧!”韩保升也知赵匡颜的不舍,话锋一转,对几人介绍起桌上菜品做法与功效。
来日,天方蒙亮,城西花市中,尚未到店家开张的时间,本该冷冷清清,现在却早已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人们议论着、张望着,有的三五成群轻声细语、有的放开嗓子夸夸其谈,而其共同目的,无一不为再睹奇花风采。
红日初升之时,等得直教人心急似火,一个矮小的身影一晃三摇地出现在花市入口,人群顿时似溃堤的潮水涌去,争相向前,唯恐落后。须臾间便将入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在市掾、市卒的维持下,好容易才进到市场中。
市掾开口大声道:“小娃子,今儿你可走运了。本官决定让你到花市正中的赏鉴台去售卖,且不用交纳任何费用。”也不待郭凤回应,让市卒在前开道,强领着前去,绕过多排店铺后,来到一个宽广的场地,广场正中,一高三尺、十丈见方的平台突兀地出现。
市掾此举也是无奈,放着郭凤在那一隅墙角不管,若出现捅挤死伤,可是自己承担不起的。这市掾一职虽说抬不上桌面,但却是个肥差,只需隔三差五去收取钱费便可,当中自少不了抽层揩油。至昨夜有市卒将白天情形汇报后,市掾心中庆幸,好在未发生伤亡。想到今日必会有更多闻风而来者,市掾一夜难眠,早在辰时便赶了过来,远远便见得乌泱泱一片人群。思来想去,赏鉴台正好空着,干脆以免费的由头将郭凤支到那去。这市场占地颇大,虽以卖买花草、药材为主,但其他商货也有经营,上至丝料布匹、牛马牲口,下至打把卖艺,无所不用,有了这奇花的吸引,人流兴旺异常。定会带动商家们的买卖,那自己今日的抽层不定要番上几番。市掾都不禁佩服起自己来,怎么会有颗这么聪明的脑袋。一想到此,浑身又充满了干劲,越发卖力地指挥着市卒们巡逻起来。
郭凤来到台上,将布袋胡乱仍下,揉了揉酸麻的肩头,才慢慢俯下身去,将花草拿出。此举看得台下众人心惧如麻,更有人咬牙恨道:“怎能如此暴殄天物,若是换作我家孩儿,早教我打死几次了。”
这赏鉴台设计巧妙合理,正可平视当中宝贝,且由于尺寸限制,台下众人也近身不得,自然拉大了圈子,就不那么拥挤,也少了抢夺的发生。
一缕温红的阳光袭来,正打在翠玉莹花上,霎时莹起绿芒,香气大作,围观众人激动不已,几欲奔走,哪怕当中有不少是昨日已领教过此花之能者。随着绿芒逐退,人群才平缓下来,惊叹之声却仍不绝于耳。
时至巳时,旧者不去,更添新客,围观之人较清晨时分更多几倍,赵匡颜与京娘二人分在人群中艰难穿行,每有老者出现,皆要赶到近前,悄然仔细观查,再三确认,不过忙活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这娃子年纪太小,也忒不会买卖,只要介绍一下另外两株的奇特之处,何需等到今日,早就脱手了。”不知谁的随口之言,犹如惊雷在京娘耳边炸响。这特殊的声音中,即有沧桑感的低沉悠扬,又杂着几分宫中太监的尖锐锋芒。赵京娘也曾一度怀疑记忆出现偏差,怎么可能有人一开口就同时出现这截然相反的两种音色。但也正是这份特殊,给自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寻声看去,一颗大黑痣映入眼帘,不是当年买走蕙兰的老仆,又会是谁!
一时间,希望的欢悦与落空的惧意齐上心头。赵京娘只感胸中忐忑不安,似要厥脱过去,双腿灌铅,根本挪动不了分毫,两股战战,险些瘫坐于地。
“京娘,怎么啦!”赵匡颜正好寻了一周,转至京娘身旁。
“他,就是他!”京娘胸口起伏不定,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指着老者颤颤道。
赵匡颜双目放光,扶过京娘挤到老者身前,请了万福,假以有茂盛的兰草欲售为由,将其邀到一旁茶室,细细道明来意。
老者听完叙述,并无责怪之意。当年卖蕙兰那汉子上门取钱时,见其面带悲痛之色,多口一问,也知晓了其丢女一事,心中生了怜悯,所以对汉子情况深记于心,想着万一哪日遇到了小女孩,也可送她回去。老者脱口而出,赵京娘乃是城东外枣村人氏。
“赵村!枣村!”赵匡颜豁然开朗,万猛本是南方人氏,只听年幼的京娘口说,弄错了地方,很是正常。且京娘本就姓赵,换谁也只会往赵村方向去想,而京娘受万猛的影响,潜移默化地也认为自己家就在赵庄,这才会一直寻而未果。
寻根之事,终有眉目,京娘感激万分。不顾老者阻挡,跪地行了大礼。赵匡颜知她归家之心急如烈火,悄在市中当铺将头钗当了,买了些礼物让京娘带着,且叫她先回客店收拾。诸事待成,只要真正寻到京娘家去,便可放心回国。现无需再让郭凤假售花草,赵匡颜遂取了纱巾遮面,沿赏鉴台靠向郭凤。
ps:文中医治、脉象等描写,皆为作品需要,为我胡编乱造,各位读者不可模仿,不可练习,不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