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燃红了霞云,深蓝的天空越发暗了!涛涛汾水激流而过,江边点点火炬乍然惊现,将一旁的山庄照得璀璨辉煌。庄外人影如织,许多船工纤夫在帮众的指挥下起锚收杆,转运搬卸。此地正是九河帮的汾阳分舵,其成立算不上长,但依总舵的势力,在这汾水边上迅速崛起。
骏马奔驰,远远被帮众拦下。巡查的头目认出杨业,着人先去禀报,牵过马车,来到山庄门外等待。
片刻出来一丫髻,见到杨业身后倩丽的赵匡颜,替主人生出几分醋意,嘟嘴佯怒道:“准姑爷来了!怎么不去找人比刀,有空跑到我家小姐这儿。”
“我有急事要见折赛花,快带我去,休要勿了大事。”杨业也不理会,直言道。
“是毁婚来了,还是帮着藏人?”丫髻丝毫不惧:“我家小姐没空!你哪来就回哪去,......啊,血!”丫髻看清杨业身上血泽,明白事态严重,再不敢逞口舌之能,忙领着几人进庄。
一进会客厅,居中正坐一名女子,容貌中等偏上,算不得惊艳,但五官很是分明,凌厉的剑眉下,一对丹凤眼中闪耀着旺盛的精力。周身一袭圆领袍服,透着一股精干之气,举手投足间皆是男儿才该有的豪迈气质。见了杨业,故做冰冷道:“没想杨无敌杨大侠也会为人所伤,你不是心无牵挂,出刀极快么,莫不是被哪家姑娘迷了神魂,为情所困,手速慢了?”,语言虽然刻薄,眼神中却流露着温柔关心。
“赛花,当初延婚是我不对,今日着急而来,实有要事相告,你看。。。”杨业环顾一瞥,折赛花不在簸弄,屏退左右起身上前道:“看你伤口浅而细长,断面平滑,想是出自水佩裳的软剑,莫非季坎派又抓了一船姑娘?”
“具体还是让匡颜来说吧,我嘴笨,怕讲不清楚。”杨业嗜武成痴,鲜与他人来往,言语向来直接,得罪了不少人。此时面对折赛花更是心中有愧,打好的腹稿早忘个精光。
“匡颜!?我记得上次从季坎派的花船上解救出来的姑娘中有个叫什么颜的,不会就是她吧,这才几日光景,就叫得如此亲密。”折赛花似嗔似怨道。
“赛花,不要乱说,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之所以屏去外人,就是匡颜身份特殊,她是大周开国皇帝郭威郭大哥儿媳。”
“什么?”折赛花闻言欲拜,赵匡颜连忙止住道:“折舵主不可,公公在世时,我与婆婆便已隐居山中,不求世间荣华,专心做个平民百姓,这些俗礼自然免了。”
“我听闻先帝一家尽数被诛,想来当中另有隐情吧!”折赛花道:“这是姐姐的孩子?好可爱,来给姑姑抱抱。”
“折妹妹,事情紧急,季坎派今晚恐有行动。”赵匡颜不敢拖延,将今日所发之事详详讲了。
折赛花越听越惊,心想难怪最近离石水、滹沱河两江上游如此安静,不禁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他季坎派早将离石、沱水二坛坛众秘密汇至汾水总坛附近,鱼灵渊、万俟碧虚各坛坐镇,今日才突然赶来,不然如此大动作,我舵早该查觉。来人!”
方才那丫髻赶进厅中,尚未站稳便听折赛花道:“翠霞,你带人速去知会春、夏、秋、冬四位堂主到议事厅议事,我马上就来。”
丫髻不敢怠慢,应声而去。折赛花双手拉过赵匡颜道:“姐姐,我要去布置一番,先让“杨大侠”带你去用饭,待会我再来看你。”说完,一抖双肩,尽显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大步而出。
“小叔与折妹妹订有婚约?”赵匡颜道:“匡颜倒是感兴趣得狠呢!”
“嗯,想来也有七、八年光景了。”
“想不到小叔还藏得挺深,嘿嘿。”赵匡颜笑道:“我可听公公说,你最好好打抱不平,是个行侠仗义的汉子,那我得请小叔帮我教训个人。”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百个,也决不含糊,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所犯何事。”杨业面含怒意,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到自家人头上。
“那人家住何处我也不知,只知他姓杨名业,欺我折妹妹力单势薄,早早定了婚,却一直拖着。要是心有所属,就该早早退约,一直白白耗着人家青春,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教训一通。”赵匡颜佯嗔薄怒道。
“这。。。。。。”杨业面色霎红,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道:“匡颜说的是。以前直以为武道一途想要追求绝上颠峰必要固守本心,斩尽七情六欲。在家父逼迫下,方与寒花订下婚约。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我渐渐明白,借口以妻儿为羁绊,不过是弱者的说辞。就郭大哥而言,心忧国事家事,不也修得一身好功夫。而我胡混多年,却连水佩裳也打不过,反让对我牵肠挂肚之人心寒!特别是年前,因我到山中修练,其祖父折从阮折老令公垂危之际,想看到我二人大事事成。唉!赛花元龙豪气却方头不劣,除他祖父外,从未服过何人,为让老人家心愿得了,不惜放下矜持,入山寻我多日而未果,直至折老令公下葬多日,我方得知此事。对此赛花一直耿耿于怀。当下有你在这,最好不过,可要替我多说些话儿,让她将心中芥蒂放下。”
“难怪折妹妹见我便要行礼,原来她是折令公之后!”赵匡颜心中道:“没有折氏一脉,我大周西北的麟、府、胜三州怕早被汉、辽、定难三家瓜分了!其族如此赤心奉国,招得小叔为婿,倒是不错。我观赛花妹妹嘴硬心软,对小叔很是在意,等找了机会,可要助他俩捅破这层隔阂。”哂然一笑道:“小叔放心,我最爱行成人之美的事。”
话语间,已来到后厨,沁人心脾的香味传来,几人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作响,对望一眼,皆是大笑不止。
这河帮依江而兴,菜肴中自少不了鱼虾水鲜。何需佳肴美馔,几碗色泽乳白的鱼汤下肚,一日的疲倦荡然无存。郭凤饭饱神困,偎依在赵匡颜身上沉沉睡去。看得杨业又是喜欢又是可怜,长吁道:“凤儿真是乖巧,小小年纪,神弱体虚不说,这一路的劳顿却也不哼得半声苦累!有这份忍耐,他日必成大器。”
“聊什么呢?”折赛花大步走来,见到郭凤睡了,压着声音,招过丫鬟,让其将郭凤抱去自己房中。
“事情交待好了?这次季坎派暗谋良久,必不会轻意罢手,妹妹定要小心才是,若是用得到我的地方,可千万不要客气。”赵匡颜真心道。
“嗯!姐姐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这次季坎派的行动泄露,应该不会贸然行动。今晚晋阳密点所报的历日行文中也未提及其派有所异动。另我已着飞书至总帮,明日地字号隐者就会赶来,季坎派再想动我无疑痴人说梦。话说回来,这次多亏了姐姐,不然被他们偷袭成功,我汾阳分舵必会元气大伤,甚至于舵消人亡,以后想要在于汉国境内重新立足发展,断不可能。”折赛花由衷道。
“就因此事耽搁,匡颜才会与韩神医失了联系,赛花你可要着精明能干之辈去将他平安接来。”杨业嘱托道。
“姐姐的事,自不用你操心,一会我便传讯晋阳城中的密点,着他们寻了人来。”折赛花头颈一转,不再理会杨业道:“姐姐刚才未细讲,现在好好给我说说韩神医模样、年纪,让画师法其形貌,凭此写真寻找。”
“有劳妹妹了,倒是不用如此繁难.等我明日着书一封,让人送到晋阳城边的枣村,京娘见了,自会着韩神医过来。”此刻正是舵中紧张关头,赵匡颜纵是万般急迫,还是压住心中盼头。
“我也知姐姐心急,但夜间启用飞鸽行文传讯,难免惊动舵中奸细,万一暴露了目的,恐祸及韩神医,即如此,明日清晨,我派心腹亲至晋阳,以保万无一失!”折赛花闯荡江湖多年,经验自是老道,行事谨慎。
“还是妹妹考虑周全!”赵匡颜佩服道:“难怪年纪轻轻,便做了这汾阳舵主,等你完婚之后,有小叔的帮衬,季坎派怕已是快走到头了。”
“谁说要嫁给他了!”折赛花双鬓一烫,面颊羞红起来,瞥了一眼杨业,扔过一个瓷瓶,故做冷清道:“我折赛花恩怨分明,这次传讯有功,就给你瓶金创药,快些将伤养了,好护着我姐姐回去。”
杨业接过药来,如宝在手,痴颜傻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姐姐累了一天,想来也是困顿得紧,就让我带你去休息如何?”扎赛花起身拉过赵匡颜道:“对了,姐姐以后勿要再叫他小叔,不然我可吃亏大了。”
“你不是不愿嫁给小叔么,怎来的吃亏?”赵匡颜知其说错了嘴,含笑故意问道。
“姐姐休要取笑人家!”折赛花脸更红了,假做生气在前走了。
杨业看着飒爽的身影,心中越发怡然,不由开怀大笑,再将伤口崩裂,又是一番龇牙咧嘴。
郭凤有丫髻照顾,赵匡颜难得的放松,竟不觉得累,二姐妹一见如故,话语投机,说了一夜。
辰时时分,郭凤悠悠醒来,不自觉伸个懒腰,全身通透无比。转头见母亲正在案桌上写着什么,凑近一看,随着笔尖舞动,麻黄纸上跳动出一个个似鱼似月,由右上至左下曲延伸展的字符。郭凤天资聪颖,已识得不少字,但眼前所见还是首次,不禁好奇问赵匡颜所书为何!
赵匡颜满眼慈爱,抱过郭凤道:“这是女书,是女人家专门写来交流的,只有娘和京姨这般亲近的姐妹相互才看得懂哦。娘现在正给你京姨写信,好让他知道我们在哪。”
“哇!那你们的秘密就不会被其他人知道啦!这么好玩!我也要学。娘你教我好不好?”
“这是女人家才学的!你学他干嘛,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笑你呀!”
“不嘛,凤儿离了万爷爷这么久了,一直都没人陪我玩,我看这些字好像小蝌蚪,有趣得很。就让它们陪我玩嘛。”
赵匡颜禁不住郭凤苦苦哀求,随便指了几个字说了,却发现郭凤对这女书似有先天感悟一般,一点就透!等信写完了,郭凤就能看懂大半。
刚把信装好,丫髻便来请二人前去用朝食,顺便取了信去寻人。落日时分,韩保升与赵京娘二人便在帮众的护送下赶到,几人再聚自少不了一番话语。原来,花市惊变传出,京娘自然想到此事该与赵匡颜有关!立即赶去核实,得知与所料不错,确是慌张了许久,冷静下来后,便回到店中寻求韩保升,欲借药精兽之能寻找赵氏母子。只是郭无为的无不为居离得远了,药精兽探嗅不到,二人一商议,官兵被杀,事态严重,赵匡颜应是避得远了,这样盲找也是徒劳,干脆留下线索,先去枣村。
找人不易,寻地倒是轻松。随着朦胧之中的村舍、小路映入眼帘,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京娘忐忑地敲开了村口一农屋的院门,痴痴地看着开门的老媪、院中劳作的老翁,京娘一眼便认出了双亲。母女二人好一顿抱头痛苦。
重聚的喜悦之下,京娘却时时担心着郭凤母子,好在今日午时便有人带着赵匡颜所书信寻来。信中将其所历之事简单陈述,且嘱咐京娘若是已寻到家去,就留在双亲膝前服待,勿再跟去。可京娘放心不下,还是随着来人赶到了这汾阳分舵驻地。
九河帮帮主乐弗忧得知赵匡颜在偏汉所为,心中感激,早派了帮中高手在汉周相交的渡口迎接,至此,北上之行有惊无险,求索有果,赵匡颜早是归心似箭。转日一早,为防季坎派留有后手,再有动作,赵匡颜谢绝了杨业护送的美意,让他留在折花身边相助。又劝赵京娘回家侍奉双亲,便带着郭凤与韩保升动身返周。
一路风平浪静,再无波折,几日功夫便到了九河帮总部。期间,有韩保升妙手回春,赵匡颜伤势痊愈。左臂的创伤一丝疤痕都未留下,看得郭凤暗暗称奇,不觉对医学一途生了兴趣。而三株花草也“毫发无损”地交到了韩保升手中,开始时韩保升只拿两株,赵匡颜道自己的外内伤势也是靠其医治才好得如此迅速,一家人口都要得力于韩保升相救,这才尽数收下。
山谷中的乐弗忧风采依然还是那般典雅端庄,只是身上有股淡淡的忧伤,见到只有赵匡颜三人,眼神闪过一丝失落。因与赵匡颜早已相识,二人倒是没有过多客套。韩保升得了三株奇花,也想早些还了人情回国理事,便提出先去看看郭意情况。郭凤出生至今也未见过父亲,自然也嘟囔着要去,赵匡颜那更不用说,重回旧地,心思早飞到寒潭中了。
九水寒潭实为九河帮禁地,未经乐弗忧同意,凡擅入者皆要受沉江之刑而死。欲见郭意,乐弗忧便亲自带着几人前往。
时隔多年,赵匡颜终于再见到郭意,那魁梧的身型变得消瘦,铜色的肤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病态的白晰!就这样静静躺在冰床之上。昔日茶馆前的相遇,轻舟内的悸动,乌瘴山中的依偎,落日下的牵手,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涌现,两行热泪早已湿透了双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赵匡颜就这样默默看着郭意,身影显得那么孤单无助。
“韩神医,还望你全力出手!我九河帮必当重谢!”乐弗忧抱拳道。
“乐帮主请放心,我韩某人即答应出手便会全力以赴,毫不保留。只是观其形色,要想醒来,绝非一蹴而就。”韩保升把过郭意脉象,凝重的面色下,隐着一丝兴奋,这棘手情况,实属难见,正可助己在医道再行突破,思索良久道:“黄帝内经有云,久卧伤气。郭居士虽有这寒潭灵液滋体,但昏睡时日终是太长,血滞气弱,此前经脉也受损严重,五脏失调,神魂意志不清,如此病躯,需以针法激活体内经脉,再辅于药石,方有一线醒转之机,只是。。。”
“韩神医有何需要但说无妨,除了这世上没有之物,其余的我九河帮集全帮之力应能寻得。”
“乐帮主重虑了!”韩保升再道:“人以天地之气生,气顺则营,气旺则充,气行则经脉通。经脉者,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凡得通者,自行血气而营阴阳,濡筋骨,蕴五脏,生精血,安心神。只是郭居士气息微弱,经脉受损,无力自行导气,若是请内功深厚者相助,可谁也支撑不了数日行功不缀,这外力一断,其体内气息更乱,故需施用先天六合神针,刺激其身自发修复。而且经我等一吵扰,乱了他体内平和之气,要是一月内不动手施救,这寒坛纵有枯骨生肌之效,也保不住他性命。”
“先天六合神针?”赵匡颜、乐弗忧默然相视,“难道此针法施展困难,或是对受针之人有损?”赵匡颜不解道。
“非也!非也!所谓先天六合神针,贵在先天二字。我所学一道中提及之气与武学所讲若有不同,共分元、宗、营、卫、浮五气,这元气即为先天之炁。你我早过换牙之年,体内先天之气与其他后天之气过度混杂。用针之时,会将浮浊之气带入其内,故此只能寻龆年孩童施针,可这针法复杂,刺入长短不一,且非一时可撑握,纵寻得耐性好,悟性强的机灵之人,又有我在旁指导,还是难保不会出错。”
“这事说来也不难办,我帮中心灵手巧的女童应有百人,半数都会些初简的女红,对于用针还是有些功底,从中挑一两个符合的人选,应该做得到。”乐弗忧沉吟片刻道:“只是不知韩神医是否舍得将针法传授,以便择优选良。”
“这先天六合针法虽是我家传之术,但若能广传世间,造福黎民,不妨为功德一件,也是家族之幸。可这些年来我所授之人何止上百,当中不乏佼佼卓绝之辈,然能得十之二三者寥寥无几。”韩保升无奈道:“事倒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就请乐帮主将那些孩童都召集起来,但愿当中真有人能学会此术。”
赵匡颜闻言,怅然若失,心中暗祷不停。郭凤见了,默默不语,下定决心,要替母亲分忧。
乐弗忧行事作风果断凌厉,几人从九水寒潭出来不久,便有帮众带着数百孩童在谷中空地等候。当中有男有女,大者岁过十余,小的刚能奔走,想来九河帮已将谷中所有孩童集中到了此处。
韩保升心中一喜,看病问诊最怕就是其家人猜疑指责、寻事生非,眼前情形,绝是对自己的信任,如此更可放开手脚。
剔去年龄过大过小者、手脚不利者、眼耳不灵者,还剩两百余人,韩保升为考其耐心,让众孩童立阵静站不动,郭凤不忍母亲伤心,也打算为父亲的医治出力,便悄悄混到阵列当中,此举当然瞒不过赵匡颜,不过她却未制止,反是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孩子真是懂事了。
不时有孩童受不住站立之苦,被剔出来,两个时辰之后,场中余下的五十多人皆是紧咬双唇,苦苦支撑。
赵匡颜看着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为自己的事情挂满了汗水,心中不忍道:“韩神医,这要站到何时,孩子们都还太小,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先天六合神针繁琐,施用耗长,若是如此都坚持不住,一但半途停手,以郭居士现在之躯,必落个身死道消。”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再去七八人,韩保升终于让众孩童停下,郭凤因平时站桩的关系,开始一个时辰倒显轻松。到了后来,腿似灌铅,胸若打鼓,满眼似有金光飞动,口中腥味直冲,好几次都险要倒身在地。可一想到母亲额蹙心痛的模样,就狠狠咬牙坚持,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昏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听到停止之声,再是坚持不住,躺倒在地。
待转醒之时,已是傍晚时分,郭凤大口扒过饭后,便闹着要去找韩保升,如何劝说皆是不听。赵匡颜无法,只得将其锁在屋中,独自找乐弗忧与韩保升商议药石之事。此举实属无奈,以郭凤的体质,赵匡颜是万万放不下心来,让他去学这先天六合神针的。
郭凤独自在屋中也不哭闹,思索着如何出去,爬到桌上发现窗户紧闭,根本推不开分毫,只得悻悻下地。呆坐了片刻,想到今日苦站,双腿又酸麻起来,顾自轻揉少顷,嘟囔道:“都怪自己平日里偷懒,要是听娘的话,认认真真的站桩,最后就不会昏倒,这样就能帮韩叔叔救爹爹了。对了!万爷爷说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不如趁娘不在,我多站几回,等明天站个长桩给娘看,让她回心转意。”想到此处,郭凤一咕噜爬起来,在墙下认真站起桩来。
双腿微弯,一阵胀痛感袭来,须臾间两股战栗不止,郭凤狠劲上涌,断续下蹲,直至动作完全标准。坚守不懈片刻后,只觉胀疼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酥麻的快意,不需多时,双腿十趾竟如生根一般,牢牢抓住地面。一丝热流自足底涌泉穴缓缓上行,直归丹田气海。
郭凤诧异不已,心中道:“我经脉逆反,是修不出真气内力的,但这丝热流又与万爷爷以真气为我疏导经络时的感觉相似,莫不成,白天这么一站,就将逆脉站好了?也不对,要是如此简单,娘亲何需千辛万苦带我到汉国求医,算了,这样乱想也没结果,不如等见到韩叔叔,问他就是。”随着热感上行,郭凤越站越松,全身通透顺畅起来。
赵匡颜回房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本以为郭凤苦撑一天,早早睡了,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却见朦胧的月光下,郭凤似正闭目自观,行桩站马。“看来这孩子性格与自己一样倔强!”赵匡颜心思:“肯定是在门缝偷见我来了,赶忙跑到这假站,就希望我会同意他去学那先天六合神针,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多久!”
一刻钟已过,这便是郭凤平日里站墙的极限,却不见他有半分吃力。赵匡颜心头一惊,正欲赶去看个究竟,忽闻郭凤呼吸深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过惊异之情倒是未减,反随着郭凤站桩时间的增长而越发浓了。只是不清楚其现状如何,不敢贸然打断!
再是一刻钟过,郭凤缓缓收桩,轻转周身,各处关节发出一阵噼啪之声,清脆悦耳。伸展腰背,好不舒服,见到房门微开,正欲抬步出去,身后火光亮起。
“凤儿!”赵匡颜轻呼道:“来娘这儿,我有话问你!”
房门为何而开,郭凤也未细想,正打算趁机去找韩保升,听到叫声,只得不甘地折回道:“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有看见。”
“娘问你,你在墙下站了多久?”
“你出去一会,便开始了。”郭凤如实答道。
“凤儿,可记得娘是如何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绝不能妄言!”郭凤品性忠良淳朴,是不会说谎骗自己的,可按其所言,粗略一算,已是一个时辰有余,又难免生疑。
郭凤被这么一说,带着几分委屈道:“孩儿所说句句属实,今日站着也是奇怪,开始还有些吃力,倒后来反而不累了。两脚根本感觉不到以前那种压迫,就像泡在小河中一样,轻轻荡荡的。”随后,郭凤将站墙时全身的感受详细说了。
赵匡颜自言道:“万叔创的这桩法果然厉害,当年传予凤儿时便道此功可壮筋血,蕴神安魂。想是今日白天那般拼命坚持,站空了心思,这晚上再拿桩时,身体桎梏突破,便轻易入了忘我之境,这才站得如此时长。可万叔曾说,此桩功不生内气,为何凤儿会说有热感入腹?”想到此处,拉过郭凤在其脐下处一阵摸索感知,那里有半分真气。如此折腾,旧虑未消,更添新惑,好在郭凤与往常无异,未有半分不妥,索性不再琢磨,洗漱上床,打算第二日请教韩保升。
郭凤一躺下,几个呼吸间就沉沉睡去,鸡鸣时分,便转醒过来,不再似以往一样哈欠连天,形神萎靡,两眼炯炯有神若有光,心中生出起床活动之念。见母亲还睡得香甜,知她多日奔波劳苦,不忍叫醒,独自蹑手起来,胡乱穿了衣物。因够不到门闩,怕抬桌椅垫脚,发出响声,只得作罢,百无聊赖之际,心思一动,打铁趁热,何不再站桩功。
赵匡颜心事重重、辗转难眠,三更时分方才入梦,睡得虽晚,却不踏实。天色初白,便转醒过来,双眼尚未睁开,一摸床边,空空如也,顿时一个激灵,慌忙顾身去看床下。余光扫过墙边,郭凤正一丝不苟地站着,这才放下心来。
听到响动,郭凤收桩回望,见母亲正注视着自己,抢先开口道:“娘,我今早虽没有昨晚站墙时的那般感觉,却也知道比之以前要站得久了。你就让我和韩叔叔学那针法可好?”
赵匡颜心中一暖,起身道:“娘知道,凤儿确实长大了,会心疼人,可韩叔说过,救你爹爹耗时不短,要学的行针手法繁多,你身体羸弱,坚持不了……。”
“韩叔叔不也说他自己小时候身体也不好吗,他即能学会,凭什么我就不能。”郭凤反驳道。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娘的话,……”郭意能否醒来,尚未可知,万一郭凤再累出个好歹,叫自己如何能活,赵匡颜正欲喝斥,见到郭凤身上的衣物里外穿反,不由怒气顿消,噗嗤笑出声来。
“娘,你同意啦?”郭凤以为母亲是在逗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直扑到赵匡颜身上。
此情此景,赵匡颜心生不忍,只好道:“能不能学,娘说了不算,我俩一同去问韩叔叔,只要他同意,娘绝不阻拦。”此般说辞确是上上之策,倒时只需悄悄给韩保升使个眼色,想他自会明白自己心意,也好让郭凤死了此心。
再说韩保升为配药方搜肠刮肚一宿,方才写好,满意地检查一遍,自言自语道:“无任重何致远,若不是应下此事,怎会逼着自己写出这么个方子。”
“砰砰!”敲门声未落,就听郭凤声音传来:“韩叔叔,你起了吗?我有事想要问你。”随后跟着赵匡颜喝止之声。
“找我?不会是在这闲得无聊,想借我那药精兽去玩吧!”几日相处,韩保升看出郭凤心生内向,平日里不爱与人说话,倒是和那小兽玩得不错。
“韩叔叔,您能教我那针法吗?昨夜我又试着站墙,已可以坚持好久了呢!娘说我可是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她还说只要您同意,便准我向您学习。”郭凤鼓足勇气道。
“这。。。”韩保升望向赵匡颜,见其斜眯着眼,直朝自己努嘴,心中明了,道:“凤儿,昨日能坚持到最后,毅力可嘉。可我这针法施用之时,是万万停顿不得,须一鼓作气而成,所耗时间比之昨日站立要长得多,若是体格不达,再有毅力者也是完不成的。你若真想学,待再长上岁余,体格壮实几分,我再教授可好?”
“到那时,我都过了换牙之年,学了也用不到啦!我记得韩叔叔说过您小时候不也体弱多病,您都可学成,怎知我就坚持不下来呢!”
韩保升一征,当初心疼母亲为已奔波,硬生生靠着一股韧劲学会了先天六合神针,没想到郭凤如此说,不由勾起往事。
郭凤见他默然不语,心中一横,扑通跪倒,道:“叔叔当日在客店中说过,想让我随你左右,只要你答应教我神针,我便拜您为师,还会让药精兽替师傅多找神药灵草。”此举惊得韩、赵二人面色一变。赵匡颜更是心中起伏,知道郭凤本意是绝不情愿离开自己的,至他出生以来,无时无刻不是粘在身旁,能狠心下来,为父学医,替母担责,不顾羞涩地跪下求人,想来他早是下定了决心。
百感交集中,赵匡颜仿佛看到了以前只会躲到母亲羽翼下的小鸟,长硬了翅膀,正欲振翅高飞,为家遮风挡雨。
韩保升抱起郭凤道:“凤儿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孝心,确是可贵!即如此,你就跟着昨日留下的那五十三人一起学习,至于最后是不是选你来施针,还得看你的表现。”
郭凤平日里循规蹈矩,温柔敦厚,可执拗起来,九牛难拔,赵匡颜不再劝阻,就随他去试试,说易行难,吃吃苦头倒也不错。反正五十多个孩子中,比郭凤机敏、强健的多了去了,她就不相信,郭凤会在这些孩子脱颖而出。
听韩保升愿教自己,郭凤心花怒放,从其身上挣扎着下来,口称徒儿,欲行拜师之礼。韩保升连忙制止道:“凤儿,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品德不错,若是真心想师从于我学医,不论资质如何,我也会收,只是现在……,这样吧,我先尽心教你,若你真对悬壶一事有了兴致,再行拜师如何?”
经赵匡颜伤势恢复一事,郭凤对医道虽说产生了兴趣,可让他离开母亲随韩保升学医,还是心有不愿,听他这么一说,不用拜师也可达成目的,心中当然愿,满口答应。
致此,郭凤等五十四人便跟着韩保升开始学习针法,果如之前所说,对于这些孩童来说,先天六合神针太过深奥,实难掌握,每日都有人因达不到要求而被剔出。一周下来,便只剩十余人还能勉强跟上。
郭凤按理来说,在第三日就该被剔去,只是韩保升每每看到他闷不作声、默默用功的样子,不免于心不忍,也就作罢。
“你们看好了!”韩保升两指一动,一根一寸六分的镵针出现在手中。对着面前的铜人猛然刺入,动作干脆有力,看得一干孩童敬佩不已。“我们要救之人,身处寒坛,体内寒气甚重,所谓物极必反,极阴极寒便是转换为阳燥,这最后一针,须以镵针浅刺,方可化去积热。”韩保升谆谆教导:“虽说是浅刺,但动作不可迟缓,只有爽性果决,才不会有涩滞之感,出现滞针。”说完,手中镵针轻轻捻转几次拨出,铜人身上封穴的黄蜡处微微冒出水珠。
“韩神医不但医术高超,这以铜人讲针,确非常人可想!”之前,韩保升拿了标注人身诸穴的图纸请九河帮依样锻造一具铜人,穴位处皆要留孔,乐弗忧一直不知何用,今日得见方知是为直观讲解腧穴定位,不由生出几分敬重。
“乐帮主过誉了,只可惜皇帝明堂经在这乱世轶失,未传承下来,不然何需铸这铜人,按我师父所说,依明堂经上的图注口诀来教,就不会耽搁至今才将针法授完。”韩保升感慨道:“诸国战乱,毁去多少典籍!唉,对了不知乐帮主到此所谓何事?”
乐弗忧道:“刚才手下来报,方子上的药材都找齐了,还请韩翰林前去收验。”韩保升在蜀国官任翰林,以九河帮在各国的关系,自然清楚。
“这么快!”韩保升吃惊不小,那方子中可是有几味药千斤难求。原以为纵是九河帮人脉广阔,想要收齐也要等上半月之久。这才几日功夫,确是教人刮目相看:“乐帮主手段果然了得,即如此,烦扰带路。”
二人出了授课的屋子,进到一石洞内,曲折蜿蜒的小道积满了青苔,不时踏到漫流山泉,韩保升几次险些滑到,心中惊虑正浓时,眼前豁然开朗。一块空地硕大无比,遥遥望去,数十间高矮不一的楼房隐隐约约点缀在花海山林间。
“没想到这山谷之后还藏着这么一处妙地,不然就前面那几间屋舍,三百多号孩童也住不下。”韩保升自言道。
乐弗忧笑而不语,江湖中谁人不知北九河南荆江,若这总帮轻易便被外人识尽全貌,数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九河大帮怕早就岌岌可危了。
韩保升拿过不少药材,细细观闻,脸上笑意甚浓,道:“九河帮、九河帮,天灵地宝堆满仓,看来江湖流传果然非虚,这批药材新陈适宜,皆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如此,只要配好了汤药,再辅以先天六合神针,我保证郭居士转醒必是水到渠成之事。”
“敢问韩神医,这施针的孩童筛选的如何?我怕意哥再苦撑不住了。”赵匡颜忧心忡忡道。
“确是有个叫王辉的孩子,在针法上有几分悟性,再多给他几日光景,或许可有机会掌握!”
赵匡颜闻言喜上眉梢,不由憧憬起未来。到时一家三口回乌瘴山去,男耕女织,相夫教岂不美哉,人生如此,再无他求。
“王辉!说来以巧,他与韩神医一样,也是蜀国人氏。这孩子秉性忠良、勤劳不缀,其父虽是帮中副主,但从不仗此身份欺辱他人,反而处处谨小慎微,在一干帮众的后人中,颇受赏识。能得你的褒扬,也在情理之中。”乐弗忧道。
“即已找到人选,韩神医何不散了其他孩子,免得多分精力。”赵匡颜道。
“夫人放心!我看那孩子肯下苦功,又乐于助人。我不在时,他便组织大家研究手法,如此所学到是越发精进。”韩保升道:“就连凤儿与他也有了话题,不似以前那般孤僻自闭。对了,最近郭凤表现也确是不错,从早到晚久站也不叫累,这份毅力也难能可贵。”
话提及此,赵匡颜想起那日郭凤站桩后的种种感悟,本想一早便来请教韩保升其中玄妙,只是连日心挂郭意及药材诸事,把此事忘个一干二净。现在说起,遂将心中疑惑道出。
韩保升听罢,笑道:“恭喜夫人,这是站通了筋骨,所谓如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这些年来的持之以恒,凤儿腿部的虚懦之症应是祛了,那股热流不过是筋骨疏通时因颤栗而发的“假气”!只因腰腹还未通达,颤栗到了丹田便止住,这才会有练气入海之感。”
“凤儿最近改变挺大,常常半夜起来以雹葖练针,虽说肯下苦功,可我这外行也看得出,他那手法稚嫩,如此下去,只怕身体难支,韩神医不如找个由头劝他放弃了罢。”赵匡颜担心道。
“郭夫人就是对郭凤过于关心了,一味如此,却是害了他。只有经历风吹浪打,雏鹰才能练硬翅膀,翱翔九天。只有傲霜斗雪,娇嫩的小苗,才会长为矗立山巅松柏。人之性命,即脆弱,又坚韧,应如急风劲草,遇强越强。难到夫人未觉得凤儿近来身体壮实不少,信念也越发坚定,只要不是太过劳神,让他多学多动,还是大有裨益的。”韩保升道:“况且这两日来,其针法也有所长进。实话讲来,比起王辉,若是凤儿能掌握这针法,他才是最适为郭居士行针之人。”
“哦,此话怎么讲?”赵匡颜不解道。
“凤儿经脉不全,难修真气,体内先天之气虽说不足,却没了诸多杂气,反是更纯。如他施针,干扰更小,必然事半功倍。只惜其还未能领悟此针法之玄奥,暂不可用。”韩保升道:“不过这王辉也是不差,记性很好,手法渐熟起来,按此进度,再过上几日,待其有了六七份火候,便可开始为郭居士治疗。”
乐弗忧轻叹一声,举目运望,满眼尽是伶仃凄苦,心中道:“颜儿为救郭意,吃尽苦头,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今终有希望与相爱之人团聚。而我为他付出那么多,倒头来。。。,唉!若是当初不曾相遇。。。”。
注:本书中所有出现的一切武术套路,运气方法、点穴、病状及医治、用药等皆为小说情节需要,都是我瞎编乱造的,读者不可对号入坐、不可模仿,不可练习、不可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