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庆的心结去掉,他兴匆匆纵马驰骋回营,就是想着如何说服父亲要么投靠瓦岗,要么退兵自立门户。当然在他心中,自立门户还是占主导地位的。毕竟他们父子三人一家将门,拥兵十万,凭险据守,还有亲属心腹也在外领兵,若是天下大乱,他们待机而动,说不定还能做出一番事业。
想着想着,裴元庆一张稚气的脸红得像苹果一般,那兴奋激动的表情完全展露在脸上。
不过回到大营,现实的残酷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进入大营看到第一眼竟然是父亲和两位哥哥被五花大绑,正要推出去斩首示众。
这还了得,主帅竟然会被拉出去斩首。裴元庆大喝一声:“你们这帮狗贼,怎么瞎了狗眼,竟然将大帅绑起来拉出去斩首,难道都活腻了不成?
此次出征的十万大军大都是裴仁基带过来的,而朝廷只拨付了钱粮军械,以及五千铁甲兵。这些铁甲军直接听命于张大宾,当然拉裴仁基出去斩首的也是这帮人。
裴元绍的勇猛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这位少将军一发威,谁敢阻拦。因此押送的队伍就停了下来。不过其中有两个监斩的铁甲兵却不知道水深水浅,指着裴元庆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竟敢违抗监军旨意,难道想造反吗?”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有答话。因为裴仁基向来对部属都是非常体恤的,可以说是爱兵如命,士兵也愿意为这位敬爱的大帅赴汤蹈火。
可是自从这张大宾来了之后,一直是作威作福,不懂行军打仗的他瞎乱指挥,若不是裴元庆勇猛,恐怕早就被瓦岗英雄打得落花流水。
现在他竟然还要斩裴仁基大帅,本来就一直敢怒不敢言的士兵们憋了一股气,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裴元绍,只要他一开口,这些士兵绝对是要上前将这帮不知好歹的狗贼撕成碎片。
裴元庆本就是火爆脾气,看着父亲哥哥被捆绑,已经无名之火冒起;再听这些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吠叫,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只见他冲上前去,抡起大锤便开打,一锤一个,打得两人脑浆迸出、血肉模糊。其他押解的人正要逃走,裴元庆哪里肯放过,连打七八锤,一个不留的杀死当场。
围上来的士兵七手八脚将裴仁基等人的绳子解开,他们大吼道:“大帅,你就说句话吧,我们跟着你干了。”可见他们的怒火已经被激发了,只等一个小小的火苗,必然引起熊熊烈火,烧尽世界不平事。
裴仁基心灰意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不好,没有将你们带上庄康大道,却要连累你们和我一起受苦。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这朝廷不能容我们呀!”
裴元庆怒道:“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竟然要斩我父亲,我定然不与他善罢甘休。”
裴仁基叹道:“刚才我见你征战一日,又没有吃饭,和对手车轮大战,怕有什么闪失,便吩咐鸣金收兵。没想到那监军张大宾竟然说我私通瓦岗,要将我斩首;两个儿子只是上前争辩几句,也被五花大绑,要与我一同斩首于寨门之前。儿呀,若不是你凑巧敢回来,我们父子只有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面了。”说完,已经是老泪纵横。
裴元绍双拳紧握,骨头绷得咔咔响。他大骂道:“这个狗贼,早已看我们不顺眼,想除之而后快。今日竟然到太岁头上动土,看我不一锤将他打成肉酱,方解我心头只恨。”说完就要往中军大帐里面闯,非要将他杀了不可。
裴元庆和裴元福立刻上前拉住他劝阻道:“兄弟呀,我们知道你武功高强,天下罕有人能匹敌,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宇文成都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那张大宾肯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设下圈套。你此刻前去,岂非正中他的下怀,到时候若是仇没有报成,反而丢掉性命,那就不好了,不如我们从长计议,在想他法如何?”
裴元绍虽然脾气火爆,但是也颇有头脑,他想想此刻前去必然中了陷阱,便冷静下来。可心中之怒无法平静,他愤愤地说:“他不容我们,我们就反了他。父亲,”他拱手道:“之前我一直都在说这大隋迟早是要垮掉了,因为他从上到下已经腐烂个透顶,我们没有必要为他卖命。你却说我们三代都是将门出身,跟随先帝创下这份事业不容易,要为朝廷效力。现在好了,朝廷将我们抛弃,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为他卖命,我们一起反了吧!”
裴仁基摇摇头说:“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现在我们进退维谷,连大本营都没有,怎么反?这天下之大,又有什么地方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裴元绍说道:“父亲,刚才孩儿去瓦岗大战一场,连胜他们十五员大将,连他们的皇帝都被我打败。不过后来出现了一位青城少侠,武功和我在伯仲之间,甚至略胜孩儿一筹。他们本有机会将我生擒,但是佩服我的武功高强和爹爹一身正气,愿意接纳我们,共同创建一番事业。我看不如降了瓦岗吧。”
裴仁基说:“此一时也彼一时,刚才我们是大隋十万大军的元帅,现在却是死囚犯,他们还能接纳我们吗?”
裴元绍坚定地点点头说:“我相信他们会,至少那个周召忠会,因为我已经看出他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大侠,是个好首领,我服他。”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岂可轻动?”裴仁基犹豫地说:“若是他们将我们赚进城,来个瓮中捉鳖,我们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吗?”
“既然如此,我们父子四人不如到瓦岗一趟,和他们商谈一番,再议如何?”裴元绍说道。
裴仁基无法,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吩咐士兵不要将轻举妄动,等他们回来再说。四人骑着快马,来到瓦岗城下。
裴元庆高声呼喊道:“周召忠大侠,请出来叙话,我裴元庆来也。”
周召忠和众人本来就在城楼上观看敌军动态,没想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周召忠大笑着高喊道:“裴兄弟,你想好了吗?要和我们一同干一番事业吗?”
裴元庆指着三人说道:“这是我的父亲和两位哥哥。刚才我没有得胜归营,父亲哥哥只是为我说了几句好话,便被拿可恨的监军推出营寨要斩首,我们已经看透了这个朝廷的昏庸,决定投靠瓦岗,请打开城门,迎接我们前来投诚。”
裴仁基也拱手道:“之前我攻打瓦岗,多有得罪,还请多多海涵。”
周召忠连忙说道:“皇上,既然他们主将四人悉数前来投靠,那么我们赶快开门迎接呀,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程咬金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快大开城门,迎接裴氏一家入城。”
“慢!”程咬金话音刚落,徐茂公便摇着头否定了他的想法。
“为何?他们可是诚心诚意前来投靠我们,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疑惑吗?”秦琼有些不解。
徐茂公说道:“那裴元庆武艺超群,我们瓦岗所有弟兄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他瞟了周召忠一眼,赔笑说道:“当然,周少侠可以与之匹敌。”
然后又换了张嘴脸,严肃地说道:“大家说,这样一位少年无敌将军,这样一位领军十万的大帅,会凭着周少侠几句感人肺腑的话而突然变节,投靠瓦岗吗?人家可是几代将门之子,我们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流寇而已,他们难道真肯屈居人下吗?”
他摇了摇鹅毛扇说道:“我看此事还是要调查清楚,免得中了贼人的奸计。”
周召忠有些着急了,他深信裴元庆是个讲信用和义气的人。因为他知道江湖之中全凭一个义字当头,若是有违这个原则,天下江湖豪杰绝对敬而远之;或者说严重点,便是人人得而诛之。
况且这样一个热血青年,若是还怀疑人家,岂非伤了别人的心,岂非有违江湖道义。像周召忠这样的人,最容不得就是别人怀疑,当然他也不会怀疑裴元庆这样的热血男儿。
“那依军师所言,我们应该如何才能确定对方是真心诚意投靠瓦岗呢?”周召忠对这位平日里素来敬重的军师发话了,他显然对这个半仙半妖的军师有些不满意。
徐茂公却好像没有感觉到周召忠此刻的情绪,他得意的说:“现在我们有两种方法击败朝廷的军队。”
程咬金最不喜欢动脑筋,他问道:“哪两种方法?”
而几乎同时,秦琼也问道:“击败朝廷军队可以后面再谈,可是裴元庆等四人还在城楼下等候,我们应该如何处理?”显然,他也对徐茂公如此拖沓的做事风格有些异议。
“呵呵,我说的破敌之法就在他们身上。”徐茂公指着正在城楼下焦急等待的四人笑着说道。
周召忠疑惑地问:“请军师明言。”
“这第一种方法嘛,是比较稳妥的做法。”徐茂公还不忘记卖点关子。
“如何个稳妥法?”周召忠是一个单刀直入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因此他紧接着逼问道。
“那就是派兵下去活捉了他们四人,然后敌军十万群龙无首,自然土崩瓦解。到时候我们不但击退了敌军,还可以收编他们残余,这就是最保守和最简单的做法。”徐茂公竟然摇头晃脑起来。
周召忠不满的情绪几乎已经到达顶点,他没想到足智多谋的军师竟然会想出如此狠毒的计策,还大言不惭。不过他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隐忍这个词已经深入灵魂。他还是压着火气再问:“那请问第二种办法又是如何?”
“这第二种办法嘛,”徐茂公点点头说:“那就简单了。”
他继续说道:“他们不是说被监军陷害了吗?为表他们的诚意,请他们回去将监军活捉来,带十万大军一起投降,我们便接纳了他们。”
“这不是为难他们吗?”周召忠几乎跳了起来,再好涵养的人听到此话,都忍不住:“军师这条计谋太毒。明明他们受到陷害,才来投靠我们,若让他们回去,岂不是被监军所害?即便裴元庆勇冠三军,那监军又不是傻子,肯定布下陷阱等候,他们定然是有去无回。”
徐茂公笑笑说道:“看来周少侠学得还真快,这就是这条计谋的精髓。”
“哼!”周召忠鄙夷地说道:“愿闻其详。”
徐茂公说道:“他们此次前来攻打瓦岗,带了十万大军。这十万大军都是多年跟随裴仁基的精锐。他们回去的话肯定有不少兵马会依附,若是指挥得当,他们完全能够控制大局,将监军斩首示众,然后率军投靠我们。”
“那若是他们指挥不得当,或者敌军狡猾,他们失败了呢?”秦琼若有所思。
“那就只能怪他们时运不济,当了炮灰,与我们无关。”徐茂公无奈的摊开手,仿佛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真与他无关。可是这条毒计就是他想出来的。
“不错,军师的意思就是等他们自相残杀之后,敌军元气大伤,我们趁虚而入,大局平定。”魏征不失时机的补充了一句。
“那我们岂非失信于人,天下英雄谁还敢再来投我们?”周召忠几乎咆哮起来。
“天下英雄只知道我们倾全瓦岗之兵攻打隋军,为裴元庆一家报仇雪恨,之后更加佩服瓦岗,天下归心,大事可成也!”徐茂公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这笑声,在周召忠心中却无比的恶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正义,这就是所谓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不是他这样江湖人所要的正义,更不是他所追求的事业。他要反抗,他不会沉默。
周召忠说道:“照均是这样说,无论如何,裴氏一家凶多吉少?”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不想。”徐茂公还是一副赖皮样。
“除了这两个办法外,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可行?”周召忠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徐茂公摇摇头说:“这是为了瓦岗的千秋大业,为了所有兄弟们的前程命运,必须牺牲一些东西。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瓦岗被破,我们还要死讲什么道义吗?”徐茂公显然看出了周召忠的不满,想用什么大局呀兄弟们前程等等光面弹簧的事情来压他。
这话说出来,周召忠看了看周围的弟兄,刚才本来还面有愠色的人都已经转向徐茂公这边,有的人甚至还竖起大拇指说这是好计策。
他失望的摇了摇头,紧紧的咬了咬牙齿,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那我请求军师,请派我跟随裴氏一家同去,将那监军斩杀,带领十万大军前来投靠瓦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是周召忠用行动的抵抗,抵抗这错误的决定,抵抗这黑白颠倒的世界。
徐茂公和所有人吃惊不小,他们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不顾自己性命就是为了要去成全这所谓的道义。这种近乎无谓的牺牲,还是感染了在场很多人。连秦琼也不禁脸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你果真要如此?”徐茂公试探着问道。
周召忠斩钉切铁地说道:“不错,正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既然答应裴元庆投靠瓦岗,就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哪怕是经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也在所不惜。我也希望军师遵守自己的诺言,待我杀了监军带着十万大军前来投靠之时,请军师大开城门,迎接他们进城。”
徐茂公默默地点点头。
周召忠大笑一声,纵身跃上城墙垛,一个鹞子翻身便飞下去,那气势如虹,在场所有人为之动容。
徐茂公自言自语地说道:“此人今后说不定便是我瓦岗最不稳定的因素,还有可能是我瓦岗最大的劲敌,不得不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