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纳从來沒有使用魔法武器的经验。实际上。除了那根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的法杖与埃利奥特沉重的佩剑之外。他都沒有摸过什么武器。但此刻。占星术士学徒沒有时间多做考虑。他伸直右臂。飞旋着射向面门的魔法手枪被稳稳地接在手心。感应到手掌的温度。枪柄上的启动水晶开始带动十三颗魔法阵红水晶运转。弹夹里魔晶石的能量被压榨出來。沿着玄奥的秘银轨迹旋转、沸腾。散发不安定的灼热气息。
“快开枪射断缆绳。”丹尼在五步以外一边艰难地维持平衡。一边大声呼喝。
约纳举起夏日白樱的影子。抬头在沙雾中瞄准头上纠缠不清的帆索。扣动扳机。纯粹的魔法能量从枪管激射而出时。他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但视网膜上还是烙下一条雪亮的笔直光带。这一枪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一团缠杂的绳索割成两半。半截前桅杆立刻翻滚着升高。又被另一团乱绳扯了回來。如同链锤般从上而下砸在后桅杆上。“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两根横桅毫无悬念地被摧毁了。木屑横飞里。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绝望地闭上眼睛。
约纳咬紧牙关。手指按在魔法手枪轻巧的扳机上。连开四枪。毫无射击经验的他将初学者的运气发挥到极致。几个大团的绳结被准确切断。在主桅杆频临折断的刹那。折断的前桅杆终于脱离缆绳的牵扯。呼啸着消失在后方(以约纳的视角。应该说是上方)的滚滚黄沙中。
“太好了……抓紧。快要到底了。”
占星术士学徒刚刚松一口气。丹尼的惨叫声再次响起。约纳一手牢牢握着手枪。另一只手揪着捆绑自己的绳索。向前方极目远眺。沙雾显得越來越厚重。四周阴暗得像是日出前最黑暗的黎明。沉闷的流沙声不断增强。彷佛前方不可知的地方同时敲响一万面牛皮战鼓。
忽然。视野中隐约出现了一堵墙壁。在刚刚适应了倾斜角度的约纳眼里。那确实是一堵横亘在眼前、通天彻地的黄沙墙壁。“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如飞蛾扑火般穿透沙雾向无穷无尽的沙墙迎面撞去。以三桅帆船的大小。撞碎上沙墙时甚至激不起一朵微渺的浪花。
汉娜跪在轮舵后举起右手:“丹尼。三十秒后升主帆。”
“说的轻巧。”用嘴咬着匕首的丹尼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他正抓着甲板上的突起物向主桅爬行。每挪一步。身体都像飘摇的旗帜一样不断摆动。白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二十五秒。”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沒有讨价还价的习惯。她迎风站直身体。用红斗篷里坚定的背影告诉哥哥。命令需要得到坚决执行。
“我能帮什么忙。”约纳心惊胆战地看着丹尼慢慢接近。好几次他差点脱手被卷进疾风。刺入甲板的匕首好几次救了主人的命。
丹尼奋力一跃。抓住主桅侧面的一根缆绳。双脚立刻离开地面。仅凭手劲挂在空中。“和我对称的位置有一根连着滑轮的缆绳。牢牢抓住它。汉娜发出指令的时候我会把系着主帆的绑绳割断。然后我们同时用力往下拉。直到主帆升起。明白吗。”他朝着货物朋友嘶吼道。
“明白。”约纳把魔法手枪插进腰带。扭转身体。在自己左手边找到那根手腕粗细的绳索抓牢。
“十五秒。”汉娜挥舞拳头发出警示。
丹尼双臂用力。身体像大虾一样猛烈弯曲。在绳索上荡了两下。双脚抵住桅杆。稳住身形。他左手将缆绳在手臂上缠了两圈。右手取下口中的匕首。对准脚下的主帆系带。
“五秒。”汉娜再次挥舞手臂。
约纳看到那堵无穷无尽的土黄色墙壁在眼前无限放大。但恐惧感已经不再增强。一个又一个的刺激让他的心脏陷入麻木状态。已经沒有什么能再令他的心跳加快一拍了。。。起码占星术士学徒自己现在这么认为。
“升帆。”金发的女船长喊道。
“主帆升。”丹尼回应道。挥匕首割断系帆索。捆绑在甲板上的主帆立刻被风高高鼓起飘向后方。约纳一愣神的功夫。缆绳从手里哗哗滑走。粗糙的麻绳立时把掌心割出血口。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用尽全身力气扯动自己的那根绳索。“拉紧。”他向对侧的货物朋友高喊。由于两边受力不平衡。主帆歪歪斜斜升起在空中。“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立刻向左侧倾斜。整个船身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汉娜在船头转动轮舵试图纠正船只。但三桅帆船正像暴风雨中的蜻蜓一样歪斜下落。坠向那堵无比厚重的黄沙之壁。
约纳明白自己又一次站在命运的关键点上。他无暇作出任何思考。只有使出肌肉和骨髓中的最后一丝力量拉扯缆绳。手掌的疼痛变为钝钝的酥麻。粗壮的绳索像一条力大无穷的怪蛇在手中扭动。占星术士学徒望着缓慢升起的船帆。感觉自己在与整个天空搏斗。
十七岁少年的拼死努力使主帆逐渐被纠正。随着白色风帆升起在伤痕累累的主桅杆。扑面而來的劲风立刻改变了三桅帆船的姿态。约纳感觉脚下一沉。久违的重力感重新回到身体。眼前的墙壁缓缓落下。帆船残破的舰首重新指向天际线。“迎接冲击。”随着汉娜的高声提醒。噬沙虫喳喳带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腾空而起。从大沙瀑尽头喧嚣的尘雾中穿射而出。
忽然世界变得无比宁静。周围的一切像是放慢了。约纳看到绳索从眼前缓缓飘起。丹尼头下脚上滑稽地悬浮在沙尘中。汉娜的赤红色斗篷像花朵盛开在空气里。露出巧克力色的长腿、手臂和腰身。每一颗沙粒都显得晶莹剔透。原來阳光不知从何处投射在甲板上。把浮空的沙尘映得金碧辉煌。。。原來沙子就是石英晶体的碎屑呢。约纳仔细端详眼前一颗沙砾的结构。脑中响起惊奇的叹息。。。如果不亲眼看到。哪本教材会告诉他这样简单却冷僻的信息。
“砰。”
喳喳与帆船降落在滚滚流沙。溅起二十码高的巨大沙浪。“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在大沙瀑底部的沙流中乘风破浪而去。把沙瀑的巨大轰鸣声抛在耳后。约纳拍拍被颠得七荤八素器官挪位的胸膛。咳出一口炙热的黄沙。再抬起头。看到的是无尽沙海上空晴朗的蓝天。丹尼坐在地板上哈哈大笑。汉娜在轮舵后转回身。额头有一道流血的伤痕。但眼神亮过了正午的阳光。
“冲过來了。十五年來最陡峭的大沙瀑。”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倒在甲板上挥舞拳头。汉娜?斯图尔特缓步走下舰首。因体力衰弱。差点被杂乱的缆绳绊倒。她走到船舷边探头向下张望。接着拍拍栏杆。露出欣然的微笑:“喳喳沒事。真是个坚强的姑娘。”
“这就结束了。”约纳不敢相信地愣在那里。
“自己回头看啊。”丹尼懒得起身。伸手指指后面。
占星术士学徒用受伤的手指慢慢解开绳结。刚一转身。就惊呆了。原本认为不会再次剧烈跳动的心脏奏响激烈的鼓点。
那一面高高耸立、黄沙奔腾的巨大山崖。就是刚刚冲下來的地方吗。约纳目瞪口呆盯着创世主的神迹。700码在地理测绘中只是羊皮地图上一个指尖到另一个指尖的微小距离。但站在700码高的峭壁下。才能真正领会造物的威严。这700码距离并非由岩石构成。而是千万吨黄沙倾斜而下的癫狂轨迹。三桅帆船已经飘然远离大沙瀑。但从地面的剧烈震动中还能清楚感觉每时每刻落下沙流的沉重冲击。
高高扬起头颅、直到脖颈因角度过大而发出艰涩的咯咯声。约纳才能勉强看清沙瀑上端的水平线。笼罩在沙雾中的山崖顶端遥远得可怕。想起自己就是从那远若隔世的地方俯冲而下。占星术士学徒的脊背浮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腿一软。坐倒在地。
“这……简直就是拿生命赌博……”约纳喃喃道。抬起手掌端详。两个掌心都密布伤口。但血液被黄沙吸收。看起來像红色与黄色混合的厚重油彩。
“你说到重点了。货物朋友。”丹尼有气无力地笑着说。“一次又一次拿生命赌博。这不就是无尽沙海上最有趣的事情吗。”
汉娜慢慢走近两个男人。目视约纳的怀中。约纳猛然醒悟。从腰带中抽出夏日之白樱。掉转枪**还给对方。有些羞赧道:“对不起。一连开了五枪。今天应该是不能再击发了。”
汉娜点点头。伸手握住枪柄。又犹豫了一下。沒有接回魔法手枪。
“非常奇怪。”丹尼在一旁评论道。“以妹妹对爸爸遗物的重视程度。居然会脱手扔给你。真是莫名其妙、奇之怪也。倘若你手一滑沒接住。要想再在流沙中找回这把枪。那简直就是浪费生命的举动。哼哼。”
约纳这才反应过來。也显得有些不解:“是啊。这把枪……”
汉娜忽然松开手。推开枪柄。转身走向舰首:“交给你了。找出夏日之白樱的秘密。然后还给我。”
两个男人愕然地对视一眼。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捂住嘴巴:“完了完了。我妹妹爱上你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居然爱上了一个來历不明的十七岁小屁孩。还是一次运输委托的货物。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两年把她嫁给老贝。我起码也能获得‘竞速之星’东舷的四分之一股份啊。该死。”
“嗤嗤……砰。”
在熟悉的蒸汽喷发声中。“瘸腿亨利的假肢”射出一发子弹。在甲板上打出一个冒着青烟的深深弹洞。弹洞以上一公分。就是丹尼罩在白袍里的裤裆。
哥哥低头瞧瞧袍子上的大洞。镇定地一抹鼻梁:“有时候想想。嫁给爱德华?施密特。成为‘女神之光’的老板娘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告别这刀光剑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