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葬魂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在绿芒亮起的一瞬间,无数鬼物身子齐齐一震。
下一刻,绿芒如cháo水般退去,其中无数鬼物被尽数卷回,只来得及嘶吼几声便彻底消失。
落魄阵,不为人知地消失了,空气中的淡淡奇香不见了,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初夕仰天,长啸。
这声音这般凄厉,如厉鬼绝望地呐喊,数万年来沉沦黑暗的挣扎。
无数鬼物在绿光中汇聚如洪,围绕着那个绝望而疯狂的身影,迅猛转动。
让人痴迷的力量,让人沉沦的血腥,在一点点苏醒。
所有的鬼物,望着中心这血腥而疯狂的身影,恐惧地嘶吼,然后渐渐被初夕怀中的九黎壶吸了进去。
他狂吼。
黑暗呼应,颤抖不安。
那绿光之中的,仿佛来自幽冥地狞笑。
夺魂摄魄的力量,让人这般陶醉而无法抑制,他深深呼吸重重喘气,在疯狂之中,还有一丝痛楚吗?
因为痛苦而疯狂?
还是因为疯狂而痛苦。
九黎壶就在他怀中,与他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带给他梦寐以求的力量,只是那闪烁的绿光,却仿佛嘲笑世人。
“师叔……”
这声音,在绿光中幽幽响起,有无数怒意,有不尽伤心。
他一步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周身绿芒消散,走到了陌许身前,瘫倒在地。
那血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他的恐惧与伤怀。
“师叔……”
他第二次悄悄地,低声地呼喊。
初夕双手颤抖着想要扶起陌许,可是他却不知所措,当他望着陌许肚子上那个穿透血洞时,一股恶寒从心中泛起。
陌许气若游丝,动了动头,忽然一怔,望见了掉落在一旁的纯钧剑,神兵如虹,剑光如水,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了悲哀的剑鸣。
他心头一跳,伸出手抓向纯钧剑,紧紧、握住。
那一刻,他的眼中有追忆伤怀之sè,这柄伴随了他几十年、沾染了无数鲜血的神兵,此刻仿佛失去了光彩,是如此苍凉。
他缓缓地抚摸剑身,好像有满腔无法述说的柔情藏在其中,嘴角却似还有淡淡微笑。
“初夕,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
黑暗如水。
陌许带着几分伤心几分悲哀乃至几分哽咽地道:“初夕,帮我一个忙好吗?”
他脸sè苍白,用着近乎于哀求的语气如此艰难地说着。
初夕身子大震,从迷茫中惊醒,豁然抬头。
那是何等伤心的一种眼神啊。
初夕几乎立刻就被这种眼神打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从心头泛起,如果能让他为这个男子承担此刻的痛楚,他无论什么样的艰难都愿意一肩承担。
初夕重重点头,毫不犹豫地点头。
陌许仿佛笑了笑,似是能看懂这个少年无声誓言的坚决,似是能知道少年一定能做到。
陌许看了看纯钧剑,低低道:“把它交给一个人。”他顿了顿,深深吸气,缓缓:“她叫清涟,濯清涟,如果你能遇到她,帮我交给她……”
“但是……”陌许深深地望着这个少年,道:“你不可以对别人说起此事,就算是你师傅也不行!”
初夕一怔,故事中那个女子叫濯清涟吗?他点了点头,郑重道:“是!”
陌许似乎松了口气,他最后看了眼纯钧剑,而后颤抖着无力的双手,将它递给了初夕。
便在此时,遥远的黑暗中,响起了呼喊声。
陌许心头一跳,待得听清之后,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焦急之sè,甚至还带了些慌乱。
“师傅,一定是师傅他们来了,师叔,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初夕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就要大声呼喊。
“不要……”陌许忽然拉住了他,语气中是如此焦急,可话都没说完又从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初夕顿时一窒,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不知所措地看着陌许。
陌许脸sè在一点点苍白下去,仿佛生命也在悄悄离他而去。
然后,他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在鲜血与苦涩中,道:“不能给他们看到,你快把纯钧剑藏起来,快去,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初夕张了张嘴,尽管他想大声呼喊,穷尽所能让正在到来的同门救治陌许,可是面对着可能是陌许最后的一个卑微心愿,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立刻拿起纯钧剑,向着黑暗中跑去。
陌许望着在黑暗中渐渐模糊的少年背影,不知怎么,竟有些愧疚。
很快,初夕藏好了纯钧剑,他回到陌许的身前,却发现这个男子离死亡又近了一步,似乎随时都可离自己而去。
“师叔,师叔……”初夕眼眶一热,声音瞬间嘶哑了下来,牙齿深深咬着嘴唇,转眼流出血来。
这个一路上对自己诸般照顾的人,这个可以说是有生以来,对他最好的人,正在身不由己地走向死亡,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恐惧。
陌许无力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他如此的伤心绝望,就像个失去父母而无助的孤儿,悲哀中带着一丝沧桑。
陌许心中忽的一阵刺痛,今朝往昔,往昔今朝,好像也见到过这一幕,那时,眼前的少年还是个婴儿。
陌许就这么看着他,慈祥中带着深深愧疚地望着。
如果,当年在南疆死的是我,也许你的生命就不一样了吧。
陌许心中这么想着,眼中,朦胧的究竟是什么?
冰冷的地面,一刻不停流去的血液,带着越来越少的生机。
陌许在逐渐走向死亡,他的双眼在渐渐黯淡,眼中的一切也在开始模糊。
可是,他看着这个少年,却发现还有很多心愿未了,还有很多事情没能说出来。
陌许惊觉,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还欠初夕太多太多……
然后,他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大胆却又令自己狂热的念头:自己的毕生道行……
他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动了动手指,仿佛得到了神明的垂帘,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掌。
初夕身子大震,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师叔,你……”
突然,初夕觉得全身一热。
仿佛百年的时光,过往岁月中拥有的一切,通过那张冰冷苍白的手掌,在瞬间灌入了初夕的体内。
那jīng纯如海,虚空境第九层一百多年的修为,如决堤大河,倾泄至初夕的手掌,流转他全身的经脉,冲入他的丹田。
陌许脸sè越来越是苍白,连呼吸都慢慢低了下去,可是不知怎么,他的眼神中却更加明亮。
在那一个生死离别的瞬间,陌许的心头一阵恍惚,他不知道死亡的时候,心中最后想起的回忆竟然会那么凄凉。他永远记得,那一场倾盆大雨,他看到一道被大雨淋湿的身影,眼中带着决然出现在他的剑前,他看着那个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儿,无力地瘫软了下来……
那一场冷入骨髓的雨啊!记忆如cháo,他望着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喘不过气来。
这十数年来,夜夜折磨自己,让自己夜不能寐的回忆,悄然展现。
眼中,是什么温热的东西流过了脸颊?
“我……对……不……起……”他心神激荡,用几乎没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可却没能来得及说下去。
他的头,无力地垂放。
他的手,无力地松开。
他再也没得及多说一个字。
初夕全身发热,身子剧烈颤抖,但就在片刻之后,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同时发现陌许的手在一分分松开,他愕然抬头,却只见陌许头歪向一旁,竟然是已经断气了。
初夕身子大震,双手颤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不久前拼死守护他、如今失去生命的枯瘦男子,半响之后,他大叫一声:“师叔……”
他低声叫喊着,哽咽着,终于哭了出来。他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距离上一次哭是过了多少年,又是为了什么,也许他从来都没发现,原来自己还会哭的。
黑暗凄凉人正狂,一个悲哀的少年大声嘶吼。
他抖着双手,在陌许腹部那个血洞前停了下来,因为他模糊的双眼,发现那个伤口还在流着血,他在颤抖,他在恐惧,他甚至都没发现体内经脉乃至于丹田如针扎一般的痛苦。
初夕悄悄地叫着,仿佛害怕惊醒这个沉睡的人。
无数道人影,在黑暗中寻声而来,眼中顿时有惊愕之sè。
“啊!小师弟!”煜正来到场中,看清了这一切。
他的脸sè瞬间僵住,不可置信的表情占据了他的眼神,那个数十年来与他朝夕相处,那个沉默寡言却与自己有过生死之交的小师弟,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名震天下的首座,冲了过去,带着一丝绝望。
他颤抖着抱起陌许,可是入手之处一片绵软,他像是置身无底冰窖,这个小师弟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骨头是完整的。
“小师弟,小师弟,你、你怎么了?”煜正浑身颤抖,如此呼喊着。
“是谁,究竟是谁!”然而,经过漫长的一刻后,当他发现自己的小师弟没了气息,已经死去,忍不住大声咆哮,甚至连他的眼睛都在愤怒与绝望中迸裂。
“是谁害得你,小师弟啊,我一定要给你报仇!啊!”煜正仰天嘶吼,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地发誓。
这时,夙夜几人围了上来,夙夜拉了拉披头散发、悄无声息的初夕,低声道:“小师弟?”
初夕从呆滞中惊醒,他茫然地看了看眼前所有人,忽的一声悲鸣,好像溺水的人终于闻到久违的空气,他语无伦次:“快,快救救师叔,快救救师叔……”
他如此哀求着,跪在地上满脸泪痕,那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黑暗中,分外凄凉。
夙夜身子大震,一边云易水冷漠的眼神,浮现了一抹不忍,她动了动嘴角,然而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悄悄地、紧紧地握着莫邪剑。
清风观众人沉默,看着那个仿佛苍老了十年,陷入疯狂中的煜正不停将灵气输入陌许体内,却起不到丝毫作用。
还有一个失去理智的悲哀少年,在哽咽中渐渐昏迷。
(晚上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