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心中柔情无限,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沈世韵却无半分缠绵之意,暗道:“时机成熟,我先使个‘欲擒故纵’。”轻轻脱出,微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歇息罢。”福临正色道:“今晚朕就留在你这里,我想,你若是怀了龙种,旁人也再没什么话说,朕就更可名正言顺晋你为贵妃。”沈世韵摇头道:“那势必更惹人非议,如何使得?再者臣妾身份不明……”福临道:“不,朕答应过你,你如不愿说起自己身世,我绝不会逼你。”沈世韵道:“是我自己想说。皇上听说过江南有座‘无影山庄’不曾?”福临道:“略有耳闻。几位庄主武艺高强,又颇具侠义心肠,年轻时都曾在江湖中锄强扶弱,做过不少善事。临到中年,厌倦了勾心斗角,这才退隐山林,每日吟诗作画,倒也惬意得很。”沈世韵低声道:“是,经历了风浪,才知平平淡淡方为真。我其实是二庄主之女……”福临喜道:“原来你是这等出身!却干么不早说?如此一来,所有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沈世韵凄然道:“我尚未说完……我自小养尊处优,世间最崇拜的人便是爹爹,只盼一生皆是如此平静度过,但天不遂人愿,要收回幸福,一时半刻都不会多待。一群恶人血洗我家,山庄中除我之外无一人存活,恶人又放了火……死去的都是我最亲最爱之人,我想给他们收敛尸骨亦不可得得……从此见不到爹爹慈爱的笑脸,大伯再不会教我书画,三叔再不会与我谈论世局,往昔之风光无限,如今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一场空,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非杀了我不可。皇上,你知道我背负了一身血仇,一身麻烦,会不会从此就不要我了?”说到动情处,怔怔的流下泪来。
福临温言道:“那怎么会?朕尊为天子,难道还不能保护最爱的女子么?那群恶人是谁?我下令昭告天下缉拿凶手,统统斩首示众,好不好?”沈世韵眼中放射出喜悦的光芒,却又黯淡,道:“是祭影教做的。中原武林都称之为魔教。”福临一怔,道:“祭影教?那可有些麻烦,这一次攻陷了潼关,他们是有功的,正不知如何封赏……”沈世韵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的道:“那自是国事为重,私事为轻,臣妾怎能令皇上为难?我就是个苦命的人,也只有另寻他途,实在报不了仇,死后也可与我亲人见面了。”
福临忙道:“不,不,那怎么成?我可舍不得!此番有功却又如何?既如此心狠手辣,足可功过相抵。我们慢慢想,总能令他们尽数伏法。”沈世韵心下早有计较,以退为进引得福临发问原在预料之中,当下正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祭影教曾为攻城出力,那便拿此事做做文章。试想他们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怎会突发好心?那定是另有图谋了,先利用大清军队铲除宿敌,己方不损一兵一卒,养精蓄锐,再行反朝篡位,其心可诛。如此,将他们列为乱党发兵剿灭,对外亦可称为‘防患于未然’。”福临踌躇了一阵,才道:“好,只需能为你报仇,朕都依着。”沈世韵道:“皇上须从心底接受此种说法,而非为了臣妾。”福临一怔,心道:“那是什么缘故?”转念恍然,知道她是为让自己免除负罪感,好生感激,对她爱怜更深。
次日沈世韵便起始学习规矩,嬷嬷将言语之礼、行走之礼、请安之礼一一细说分明,又告知她宫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头衔封号及管辖范围。这嬷嬷原是福临的奶妈,现又司训练秀女一职。爱屋及乌,对沈世韵也很是疼爱,固是教得用心,沈世韵又聪慧伶俐,没出几日便已学得有模有样。夜间便陪同福临批阅奏折,初时只从旁提点,但其精妙见解层出不穷,福临常有茅塞顿开之感,好似眼前开阔了一片国政新天地,便将半数直接转了给她。其乐融融。这一日沈世韵随嬷嬷同赴慈宁宫,初进殿便觉光线幽暗,气氛森严,太后正襟端坐,面色甚是端庄。沈世韵行过礼,太后淡淡的道:“规矩都学会了么?”沈世韵未及作答,嬷嬷已抢先道:“回太后的话,韵妃娘娘学得很快,与这一批秀女是天差地别。”太后蹙眉道:“我是问她不是问你,怎的这般多话?韵妃,你先走几步让我瞧瞧。”
沈世韵道:“是。”依着嬷嬷所授在殿内踱了几步,太后便道:“够了。确是近日方学么?倒似是早练熟了有备而来。”沈世韵心想我如走得不好,一般的给你抓住把柄,暗暗冷笑,表面却仍是恭敬,答道:“太后娘娘的吩咐不敢不遵,臣妾每日勤学苦练,盼能作出几分样子,您这么说,已是对臣妾最大的肯定,谢太后娘娘夸奖。”太后冷笑道:“你这一套,拿去骗骗皇上便罢,在哀家面前,还是尽早收起来为好。我且问你,你嫁给皇帝是何用意?”沈世韵心道:“是你自己要将话说僵,当我是个好欺负之人,可看走眼了。”又想起曾听闻这太后年轻时本与多尔衮相恋,后因形势所迫方嫁与皇太极,封为庄妃,而此后仍是余情为了,皇太极真正死因也颇有内情。轻轻挑眉道:“我如说是为了爱皇上,您想必也是不信的了。”太后不答,冷哼一声。沈世韵道:“宫中关系本就微妙,结交无非是互做上攀高梯,争权夺势,各取所需,利用完毕立时一脚踢开。倘要深究,太后娘娘您便没做过半分亏心事么?”太后已明她所指,面色铁青,拍案怒道:“大胆,谁教你这些胡言乱语?”沈世韵道:“是不是胡言乱语,天理自有公论。胆子若不大些,如何在深宫中立足?”太后怒道:“来啊,给我掌她的嘴!”沈世韵悠然道:“您可要想清楚了,打肿我的脸固不要紧,但给皇上看到了,岂非大伤你们母子之情?”太后冷笑道:“好,你倒是提醒我了。棍棒伺候,给我重重的打,当心别碰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