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一落入江中,五识同时关闭,似乎又回到当rì傅君绰逼他在水中练闭气功的时候,一颗心浑浑沌沌,任凭庞然暗流将他纸片似的扑来打去,也全然不觉。
“神乎神,机兆乎动,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
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念颂,杨浩体内的长生真气顿起感应,一改先前定型的行功路线,再度按照九玄心法缓缓运转起来,杨浩体内经脉此前已过长生决一番折腾,已不堪九玄真气运行,好在长生真气xìng质未变,仍是细长缓慢,生机勃发,以前九玄功过不去的穴位,长生真气却能通行无阻,随着一个周天下来,杨浩心识越发模糊难辩,慢慢缩成一团火苗,然后微微一爆,便散于无形,已渐沉至道家所谓“空灵静寂”的境界。
当rì王儒信修炼长生决替杨浩疗伤,已同时将自己的本命真元一起灌入杨浩体内,此刻随着长生真气越转越快,这部分真元也逐渐激发出来,使得杨浩不用口鼻,周身能量仍然充沛自足,而所谓先天呼吸,其实也离不开母体能量的供给,杨浩此时的情况便大体如此。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只要将王儒信这部分真元练化,虽然功力不能增长多少,但生命力却会因此格外比人来得顽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浩从昏睡中苏醒,处身已在一处绿莹莹的石洞,上半身靠在岸上,两条脚却没在一汪潭水里。乍一醒来,只见满天绿芒,又觉双腿冰冷,脑中还是混沌一片,保持原状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记起前事。
“啊!”杨浩刚一动身子,立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水浪冲打,能保住一条小命便是万幸,些许痛楚自然是难免,杨浩费了半天劲,才挣扎着站起来,只觉全身骨骼如同被大象踩过一样,稍微一动,便似乎要接连散架,勉强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一软,已仆倒在地,当琅琅一件东西从手滚落,满室绿光顿时熄灭。
杨浩闷哼一声,有气无力的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三步之外,一个绿蒙蒙的东西横在地上,样式却十分熟悉。当下缓缓爬了过去,用手轻轻往那东西上一触,满室顿时绿光大亮,杨浩又一收手,满室绿光顿时又灭,如是三番,照得整个洞窟内绿光忽隐忽现,形同鬼域。
“嘿,我干什么呢!”杨浩玩了半天,忽然哀叹一声,将绿莹莹的大胜天拾了起来,以刀支地,踉踉跄跄的站起身,茫然打量四周,面上顿时露出苦笑:“天哪,这到底什么地方啊,上不见天,下不见地,难道是鬼门关?”
“喂,有没有接待员啊,我是新来的!”杨浩将手张开嘴边,试探着叫了一声,却只闻四壁嗡嗡回声,一直远去,等了半天也没有声音传来。
这时绿sè的刀光反shè在潭面,将整个洞壁映映波光鳞鳞,杨浩心中一动,又踉跄脚步走到潭边,蹲下身掬起一棒水,心中细思道:“有波浪,那就是活水,莫非我是从这里进来的!”
“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杨浩迟疑一下,忽然一咬牙,扑的一头扎进潭里,没了个水花便在水面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杨浩忽然又翻个水花,拚命的爬上岸,**的放下大胜天,便蜷起左膝,抓住脚尖就用力往后扳,一脸呲牙咧嘴,好半天才神sè一松,翻着白眼,浑身无力的仰倒在地,心中一阵后怕,怎也料不到自己这么好功夫,竟也会突然抽筋,简直就没天理啊。
“死老天,又耍我!”杨浩躺在地上喃喃骂着,不过心中却也清楚,以潭底暗流汹涌的情况,就算他身体完好,也没那个水xìng逆流游回去,分明就是此路不通。
没奈何,躺了一会儿,杨浩还是爬起身子,用手在身边摸到大胜天,真气一注,立刻又绿光大放,变成一个四尺长的莹光棒,堪堪照亮身前身后十步之地,杨浩又将刀一举,光芒放远了一些,只见前面出现一个幽深黑暗的通道,根本看不出通往哪里,只见洞壁上挂满湿漉漉的苔藓,地上则是大大小小的水坑,被大胜天刀光一照,更显yīn气逼人。
“难道是临江宫的下水道!”杨浩目中露出疑惑之sè,可是眼前华山一条路,不走都不行,只得举刀照明,高一步低一步的往里行去。
“妈的,不会真碰上忍者神龟吧!”杨浩提心吊胆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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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前走道路越窄,仿佛一个横倒的宽腹细颈的瓶子,杨浩走到一半也开始发现不对,整个洞穴不规则的扭曲延伸,实在不像是人工开凿,倒更接近于山体运动的形成的天然裂缝,有心想倒回去重找出路,却发现身后出现十余条通道,早已分不出来时路径,看得杨浩暗暗心寒,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又行了一程,通道宽度已不容杨浩直立,只好弯腰行走,然后又开始膝行,最后竟不得不整个贴在地上,缓缓向前蠕动。再往前竟连蠕动也难以进行的时候,杨浩又只好仰面朝天,用大胜天的刀锋一点点凿着石壁,一边扩大通道,一边背行前进。
好在大胜天刀快锋坚,劈削山石易如破竹,杨浩才得以勉强前行,行了一段,忽然又停下手,抬起头看去,只见来路上竟是满布刀劈痕迹,看起来分外动人心魄,不禁让杨浩想起金庸书中那个倒霉的大力神魔,顿时打了个寒战,连忙专心致志继续以刀开路,不敢再胡思乱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杨浩一直砍倒筋疲力竭,才停下手休息片刻,这时通道已经狭窄的跟个棺材一样,杨浩躺在正中,手脚俱不得施展,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心中隐隐绝望,不敢等时间长,体力稍一恢复,便又动手往前挖。人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各种负面情绪都会被引发出来,杨浩前世也看过不少绝境求生的电视片,知道这种时候最不能放弃的就是希望,否则人还没死,就会被自己的心理压力给逼疯。
“我还有老婆,我还有小妾,我还有好多钱,我不能死!”杨浩一边挖凿石壁,一边喃喃自语,不停给自己打气。拚命在脑中幻想美好生活: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自己带着妻妾儿女在庭园中踏青,傅君绰、单琬晶、素素、楚楚一个个都打扮的娇艳如花,穿着最时尚的手工服饰,带满价值连城的珍宝项链,乖乖围坐在自己身边,周围还站着一排佣人,个个白衣笔挺,手里端着装在银盘里各种jīng美食物,还有各种各样的洋酒,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sè的光芒,妻妾们又抓着自己的手臂,不断撒娇道:“老爷,我们再生几个吧!”
“对,我还要生好多儿女,我绝不能死在这里!”杨浩顿时全身充满力量,大胜天刮得四壁嚓嚓作响,在纷落的细碎石粉中,扭动肩头,一点点往前移动。
忽然啪的一声,杨浩微微一惊,只见手中的大胜天竟没入石壁一半,从手上传来的感觉,分明是刺穿了空处,杨浩心中大喜,连忙一提真气,奋力一掌往头顶上击去。
哗啦一声大响,杨浩满头碎土的从一个缺口里掉了出来,重重的摔在cháo湿的石地上,此时也顾不得周身疼痛,赶紧爬起身来察看环境,忽然又觉手上抓到一样十分熟悉的东西,连忙又拾起来就着大胜天刀光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青砖!”杨浩惊呼出口,又举刀照亮四周,只见处身竟是一处青砖铺彻的走道,这可绝对不会是天然形成的东西,看得杨浩又惊又喜,正要四下找路,忽然一阵隆隆声响从走道尽头传来,杨浩脚下的地面也微微晃动,不禁又是一怔。
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森冷cháo气已从通道转弯处扑面而至,杨浩定睛一看,只见一截巨大的水流已转弯处露出浪头,当即吓得亡魂大冒,转身便跑,还没跑出十步,那水流已汹涌而至,整个把杨浩卷在其中,哗哗往前冲去。这一下可把杨浩害惨,仿佛饺子一样,被水流裹携着不断在四处墙壁撞击,如同被人蒙在布袋里乱打,昏天黑地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终于抓到一样东西,扯住便不敢再放,等了好一会儿,水流才渐渐和缓,杨浩终于稳住身形,从水里露出半个头来,才发现手中抓得竟是一截锁链,斜斜的从水面延伸上去,连着一根巨大的石柱,处身已在一处宽大的洞壁之中。
这个场景不禁让杨浩一楞,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在想得入神之际,全没发现身后的水中,忽然漂起一蓬乱发,接着一个头颅无声无息的升起,在大胜天的绿光照耀下,那乱发中正爆开两团磷火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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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厢房内,单琬晶轻蹙双眉,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萧环一直聊到夜幕降临。宫女送来晚膳,萧环又亲热的道:“妹子不要担心,殿下有大军保护,宇文化及逃不出他的手掌,说不定我们还没吃完,殿下就凯旋而归了!”
单琬晶淡淡的应了一声,心情仍旧郁闷难解,起身坐至桌边,刚伸手拿起银筷,便听外面传来一片哗乱,不禁手腕一顿,露出诧异神sè。萧环也神情一变,转身走出厢房,单琬晶也放下筷子,随后跟出,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养心殿前,只见城中南门方向火光大亮,传来一片厮杀之声。
“怎么回事?”单琬晶诧然问道,萧环却也答不出来,正茫然无措间,城中又传来刺耳jǐng号,随即一阵马蹄声响,沈光全身披挂,策马提矛从远处奔来,身后跟着数百名步行给使,清一sè银甲长矛,杀气腾腾。
“沈将军,出什么事了?”萧环急忙问道。
沈光闻声勒马,分别向萧环和单琬晶看了一眼,才道:“萧长史,李子通大军打来了,我这就领军去抵挡!”说着又点了一队二十多人的给使出列,喝道:“你们留下来,保护单姑娘和萧长史,其他人跟我来!”当即又一点马腹,率领余人往城南方向奔去。
萧环刚要再问,沈光率人去得远了,只得收回视线,转向单琬晶道:“这是殿下驾前的司马沈光沈将军,有他在,李子通不足为惧,何况殿下听到jǐng号,也会赶回来的!”
单琬晶沉吟不语,抬头看去,只见一天雨势渐小,从空中垂下稀稀落落的银线。
jǐng号火光同样传至二十里外,残破不堪的望江台上,骁果军正跟傅家姐妹僵持不下,傅君嫱和傅君瑜双剑交叉,架在麦孟才的颈上,傅君绰却被钱杰带人用兵器团团指住,跋锋寒手持大剑站在台阶口,脚下躺着十几名被打倒的士兵。
忽然一人发现江都城的动静,惊呼出声,所有人都扭头去看,麦孟才勃然变sè,忙道:“收队,回江都增援!”傅君嫱和傅君瑜连忙收剑,麦孟才已一阵风的向台下跑去,钱杰等人也放开傅君绰,紧跟而上,不多时骁果军去尽,望江台上只留下傅家姐妹与跋锋寒,顿时冷清起来。
“二姐,我们怎么办?”傅君嫱楞了一会儿,又向傅君瑜问道。傅君瑜眉尖轻蹙,却默然不语,只扭头看向傅君绰。
跋锋寒自在台上找到剑鞘,收剑挂在背后,转身向台下走去。
傅君瑜微微一楞,愕然道:“你去哪里?”
跋锋寒身形停住,转头道:“你大姐小妹都救出来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傅君瑜话语一窒,却说不出话来。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好好保重,后会有期!”说罢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傅君瑜茫然呆立,傅君嫱小心翼翼的靠上前来,道:“二姐,你喜欢他啊?”
傅君瑜身形一震,却幽幽一叹无语。
这时傅君绰忽然从台上站起身来,傅君瑜和傅君嫱都是一呆,一起扭头向她看去,傅君嫱喜道:“大姐,你功力恢复了?”
傅君绰轻轻点了点头,面sè沉静的道:“他练过九玄**,不可能轻易淹死,我要到下游去找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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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半天没想起来,忽然听见身法破风声响,心中一惊,连忙将大胜天垂入水中,隐去光芒,摸着铁链缓缓游到石柱后面,不多时便见洞中光明大盛,一个人如风而来,脚踩石壁,飞身掠上一块露出水面的石身,身形落定之后,竟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
“韦怜香?”杨浩又是一惊,连忙闭住口鼻呼吸,改以内吸缓缓运转全身,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好在韦怜香看上去神情甚是急切,一手持着火把,两只眼睛四下乱转,根本没有发现杨浩的迹象。
忽然韦怜香神sè一震,定定的看着杨浩藏身的石柱,杨浩大骇,还以为被他发现,连忙握紧大胜天刀柄,正要奋起一击的时候,韦怜香已撩袍单膝下跪,恭恭敬敬的道:“怜香拜见帝君!”
“帝君?”杨浩愕然一楞,心道这是什么称呼?还没转过念头,石柱前面已发出一个仿若刀锉刮骨的声音:“韦怜香,你终于来了!”
一刹那间,杨浩全身血液几乎为之凝结,这声音,这地方,终于全部从记忆中复苏,忽然手上一沉,扭头看去,只见手中竟还握着那根铁链,立时吓得如同触电似的放开,铁链入水,发出哗啦一响,韦怜香立时怒喝道:“什么人?”
杨浩还没开口,那石柱前的刺耳声音已道:“没有人,是本帝君活动一下手脚而已!”说着便发出一阵哗哗的铁链声响,韦怜香这才释疑,又道:“怜香营救来迟,让帝君受了这么多年苦……”
杨浩此际耳中已经听不进任何东西,心中震惊更如翻江倒海一样,那刺耳声音分明就是邪帝向雨田,这地方也就是当rì杨广带他来的秘室,想不到他竟然还没有死,而且明显已发现了自己,却又故意掩拭,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还掂记着传自己道心种魔不成。
道心种魔啊。杨浩一想到这四个字,心跳顿时快了一倍。忍不住又探头往前望去。
只见韦怜香面无表情道:“帝君明见,如今我圣门四分五裂,群龙无首,急需帝君出面,一统乾坤,以振我圣门声威,怜香此举,绝无私心!”
向雨田的声音却嘎嘎一笑:“真的没有私心吗,可惜老夫被锁龙链囚住,牵肌入骨,天下没有任何东西分得开,只剩下苟延xìng命,帮不了你了!”
韦怜香忙道:“当rì蒙帝君点拨怜香武艺,怜香一直念念不忘,心中实把帝君视为师尊,师尊有事,弟子愿服其劳!”
“哦?”向雨田又道:“你怎么个服其劳法,说来我听听!”
韦怜香眼中隐蔽的露出一道寒光,恭声道:“怜香虽然武功低微,难当大任,不过只要帝君赐我圣舍利,造就怜香,圣门之内便再无人是怜香对手,等怜香一统圣门,倾天下之力,一定能救帝君脱困!”
这话连杨浩都不会相信,正在暗暗鄙视,却听向雨田笑道:“你倒是一片苦心,不过圣舍利现在不在我手,不如我教你道心种魔**,你练成了也照样天下无敌!”
“不是吧?”杨浩心中大惊:“道心种魔给个太监,太浪费了吧!”当时差点都忍不住想冲出去阻止,韦怜香已开口道:“帝君,怜香也是圣门中人,道心种魔是什么样的武功,帝君和怜香心里都清楚,怜香一不想长生不老,二不想为人作鼎,就恕难消受了,还是请帝君告知圣舍利的下落,怜香自己去取!”
杨浩听得一楞,这话从何说起,难道道心种魔还另有蹊跷不成。
便听一声哈哈长笑,充满凄然惨痛之情:“哈哈,连你也知道,连你也知道!向雨田,你这老妖怪,你骗得我好苦啊!”
此言一出,杨浩和韦怜香都是大吃一惊,这声音明明是从石柱前发出,却一改向雨田诡异沙哑的声线,仿佛顷刻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一样,韦怜香霍然起身,大惊道:“你、你不是帝君!”
杨浩也是惊得呆住,不由自主就想游出去看那人到底是谁,只是手脚一动,却又硬生生忍住,因为韦怜香下一句话已脱口而出:“你是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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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军来了!”“义军来了!”
竹花帮众又开始满城放声大喊,回应他们的却是各处民居里的破口大骂,还有锅碗瓢盆等东西一股脑的扔了出来,更有人放狗来咬,吓得他们抱头鼠蹿,狼狈不堪的聚拢在一个胡同里。
桂锡良被人淋了一盆洗脚水,满头满脸**的,气得顿足大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名帮众苦着脸道:“香主,算了罢,上回大家吃亏吃得太狠,这趟估计没人会信了!”
“可是,可是……”桂锡良咬牙切齿的道:“可是这回真的是义军来了啊,还有邵军师他们也跟着打回来了,怎么会没人信?难道大家不想推翻暴政,找朝庭报仇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答不出来这话。
城南方向杀声隐隐,整座江都城却如同死了一样,在夜雨中显得异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