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段故事和动手制作草环的活动巧妙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忘记了伤痛,她非常信任艾什,扯着艾什的手高々兴々地与他一道走开了。他们一起来到大象象栏一侧的神龛旁给哈奴曼道歉,那昏暗的神龛里设置着一尊手舞足蹈的神猴泥塑。从此以后经常见她到西塔家来,然而,她执着的并不是西塔,而是艾什;她像一只忠实于穷主人的小狗,蹦々跳々地跟在他身后,认准了主人,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跑。实际上,艾什心里也不想撵她,因为,西塔交待他一定要对这孤单可怜的小姑娘特别体贴,不是看她是公主,也不是看她没有了妈,受人鄙弃,只因她出世的那天不但正赶上艾什过生rì,而且正赶上他们抵达古尔科特,这对艾什来说是双重吉兆。
正是这一点,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使他觉得应当对“咖伊粒儿”尽某种义务;他下定决心,必须做她的忠实朋友,而且在整个王宫里只有他不称呼她的诨名。他不是叫她“竺丽”(这是安竺丽对自己名字的特有叫法,因她的舌头还转不过圈来,一下子说不出三个字),就是偶尔地叫她“辣々”(印地语Larla的音义讹译——译注),意为亲々。通常,他待她全如对待一只缠人的猫味,既宽宏大量,又富于柔情,并尽其所能地保护她,使她免受正宫仆人的撩逗和鄙视。
为此,优婆罗阇的仆人都把矛头对向了他,嗤笑他当了“nǎi妈子”,叫他“阿姨-君”(印地语Ayah-ji的音义讹译——译注),不料,拉尔吉出来为他帮忙,怒斥仆人一顿,说,们不要忘记,安竺丽-巴伊是我的妹々。从此大家再无闲话,久而久之都对这二人的交往习以为常,恐怕再无人注意他们;反正,这小妞不是重要人物,能不能长chéng rén还不一定,看她骨瘦如柴的样子,恐怕连儿童最常见的疾病也闯不过去。至于小小子艾什奥克,他对任何人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优婆罗阇也未必将他看在眼里。
但最后一点他们判断错了。拉尔吉仍旧信赖着艾什(可他自己说不清究竟因为什么),无意让他离去。虽然图库的毙命及其死后发生的扭打事件再也没有提起和追究,但艾什很快发现拉尔吉发出的禁止他离开王宫的威胁并非随意之言。王宫只有“拜德歃曦闼瓦栅”一座大门,自从那天和王子打架以后他再也不能单独出入此地。偶尔需要过去也得让挑选的仆人和官员陪同,以防他偷々溜走或不能一个人返回。
“有命令啊,”哨兵温和地说着将他挡住。第二天也是这样,以后rìrì如此,艾什便去责问拉尔吉,却得到几句反问:“你为什么要走呢?在这里不舒服吗?你缺什么,只消给拉姆?达斯说一声,他都会拿给你的。你没有必要跑去赶集。”
“我只想去会々朋友。”艾什不满地说。
“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优婆罗阇问。
他没有得到回答,艾什也一直没有搞清是谁下令不准他离开:是罗阇,还是拉尔吉本人(他说他没有,但靠不住),或是章双-巴伊,她另有用心?不管是谁,这项命令从未撤消过,他经常不断地听人评论,说他变成了堡垒里的一个囚徒,可是,他差不多已经获得在大墙以内随意游逛的zì yóu,“骇崴霾赫珥”的占地面积又那么广大,说他已被死々地禁闭起来显然是很勉强的。再说,他也不是举目无朋,因为,那一年他在王宫里结识了两个好友,至少在拉尔吉的随员扈从中找到了同盟。
尽管如此,他仍然深々感到不zì yóu,因为,从宫墙和墙顶半毁的塔楼和木亭上,他可以看到,世界展现在他的面前,宛如一幅彩sè地图,zì yóu的王国和遥远的天际似乎在向他招手。西南方坐落着城池,城后伸展着茫々高原——边远处陡斜下去,与河谷和旁遮普的沃野相毗连,逢到天晴rì朗,还可以览到那里的平川。但他甚少朝北面现望,因为北方布满了丘陵,丘陵身后,自东而西,横跨在地平线上的是真正的高峰和犬牙交错的杜?凯玛山的绵亘丛峦,其腰间覆盖着杜鹃和雪松的大森林,其头顶覆盖着优美、神奇的雪冠。
艾什并不晓得他就是诞生在那些雪山的脚下,并在高々的喜马拉雅群山中度过了自己一生最初的岁月,那时,他是望着被落rì的余晖染成玫瑰红,又被月光涂上一层银sè的峰峦进入梦乡的,待到次rì醒来晨光放亮时,他又看着它们从杏黄和琥珀sè渐々转变成灼目的纯白。他的潜在意识里溶有高山的形象,因为,从生以后高山便在他心中留下了长久不灭的记忆,正如幼儿园的儿童对墙上画的装饰图案印象最深一样。但此刻望着它们,他仿佛在群山叠嶂之间的某处真的看见了西塔哄他睡觉时经常讲到的那个山谷:那是属于他们俩的山谷。总有一天,他们要经过长途跋涉,爬过一条々山路,顶着呼啸的狂风穿过隘口的黑岩和绿冰,定完冷光璀璨的炫目雪野,到达那片安全幽闭的所在。
西塔眼下很少提及他们的山谷了;白天,她忙乱不堪,夜晚,艾什还得去优婆罗阇屋里就寝。但那幼年时期的熟悉的睡前故事依然牢々的铭刻在艾什的想象之中,到现在他已经忽略——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意识到——那个地方是虚构的。在他心目中那是真的。不管是早晨还是傍晚,只要他能从勤务中抽得出身——或者更经常的是,在太阳把城垛照得灼热的漫长休闲的午间,乘着整个王宫的人正在打盹的时候——他爬上从“魔嫚纳佴”(孔雀塔;印地语MorMinar的音义讹译——译注)墙侧凸出来的一个封闭式小凉台,躺在暖哄々的石板上,凝望着群山陷入沉思,想入非非。
这座凉台是他和“咖伊粒儿”独有的秘密,若不是凑巧和幸运还发现不了它,因为,它被“魔嫚纳佴”的弯墙遮蔽着,城堡里的人是看不到它的。“魔嫚纳佴”属于最初堡垒的一部分,是监视山麓小丘的jǐng戒塔和前哨阵地。但塔顶和塔梯早已坍塌,连入口处也被碎石所堵。这座凉台落成得较晚,大概是为取悦某位早已去世的岚旎修造的,因为,它是一具典雅的大理石和红沙石结构的小々亭阁,石块都穿凿成透孔花边的样子,上面还安着驼峰似的印度教寺院的图盖,完全是华而不实的建筑。
曾经固定过门扇的锈合页上还连有木料的碎片,但似乎一碰即破的屏风仍旧立在四周,唯独原来嵌着大理石雕花窗饰的那扇窗户没有遮蔽物,岚旎和贵妇人就是在那里凭窗瞭望群山的。这窗户就在凉台的正面,此刻凉台已空空如也,只剩下细长的拱架和雕刻石块的残迹,其下的塔壁直落四十英尺方可触到悬崖的表面和崖顶的矮树丛,而这悬崖再落下去一百六、七十英尺才能汇入平坦的高原。悬崖上的矮树丛里虽有山羊的足迹,但敢于攀登如此之高的人却极为少见;即便有爬上来的,他们大概也无法看到这亭阁式的凉台,因为,与“魔嫚纳佴”的风雨摧蚀的巨大体躯比较起来,它的轮廓实在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