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他不敢贸然行动:她已经虚弱的不能动弹,饥渴随时都会夺去她的生命。然而,不去村子里求援,他们俩都会丧命,因为,一英里方圆之内再没有其他遮掩物——只有坦荡无yīn的平原和宽广的河区。若不是他们从那辆“舍拉移”逃出来的时候天已黄昏,不敢在公路上逗留,不得已才转入开阔的乡野,他永远也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躲藏。他们到达河边这片突出的岩块时,月亮已经升空一个小时,西塔实在走不下去,只好停了下来;不过,他当时就意识到,待在如此孤零之地很是危险,打算天一亮就离开,再寻找安全一些的避难所。但是这会儿,阳光已经驱散晨霭,山麓小丘也清晰可见了,挺拔其上的雪峰不再是粉红和琥珀sè,已变为白晃々的一片。新的一天到了——可他妈々就要死去……
“这不是真的。我不能让它变成真的。”艾什发疯似的想,他的双臂紧々地搂抱着她,好像要保她平安。但是突然间他无望地意识到这的确是真的,她就要和他离别了。痛苦、恐惧和绝望撕碎了他的心,他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嚎啕大哭起来,完全是孩子式的哭,一边战栗,一边喘气。他感觉到西塔那虚弱的双手正在抚摩和安慰自己,耳边还响着她充满爱怜的声音,她在轻声倾吐着表达深情的言辞,嘱咐他千万不要哭泣,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大人——必须勇敢、坚强、用智慧战胜敌人,将来还要当“伯拉大人”阁下,做他父亲那样和阿克巴?汗老头那样的人:他的名字就是为纪念汗?巴哈都尔?阿克巴?汗起的。(巴哈都尔:Bahadur一种尊称,意即阁下——译注)难道他已经忘记带他去观看猎虎的阿克巴大叔了吗?他当时才是个咿呀学语的幼儿,可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大夥都为他感到无上光荣。他现在也应当像当时那样勇敢,同时记住:人总是要死的——罗阇和乞丐,婆罗门(祭司,“人间之神”,印度的第一种姓,或“最胜种姓”——译注)和贱民(印度四大种姓之外的最低层阶层——译注),男人和女人。大家通过的是同一座门,然后才能获取新生……
“我不是死,‘皮阿剌’,我只是安息,等待再生。到了来生来世,要是众神保佑,我们还有可能重逢。当然,我们肯定会再次相遇……也许就相遇在那座山谷……
她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声音渐々低弱下去,不久,艾什止住了抽泣,她也停下了那一段熟悉,亲切的故事,开始哼起过去哄他睡觉时经常吟唱的古老催眠曲——“Ninibaba,nini,muckan,roti,cheeni”(安睡吧,孩子,安睡,牛nǎi鲜,面包香,糖儿美,)西塔低吟着,“Rotimuckanhogya;hamarababa……sogya——”(面包牛nǎi填满肚皮;乖々儿……已经入梦……沉醉——)
她的歌声消失得那样轻柔,不知过了多久艾什才发现,他已经是孤零々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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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块在清晨时的长々的青灰sèyīn影越变越短,它变作正午的短凉yīn,又随着下午时光的推移和渐々向远方地平线下坠的rì头,慢々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开去。这时,平原上响起了鹧鸪的啁啾,河面上传来野鸭子嘎々々的叫声,在暖烘々的rì光下晒了一整天太阳的乌龟也从白花花的河堤上溜回水中。艾什呆滞地想,很快就要黄昏了,他不能不走了。他曾经保证过要走的,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他缓慢而艰难地站起来——他已在西塔的尸体旁跪了整々一天,立起后还拉着西塔一只僵直的劳作者的手。他的肌肉在抽搐,头脑已被痛楚和这场突然的打击搞得昏々迷々。他已经记不起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但他并不饿,只是异常干渴。
河面在夕阳的返照下显得亮晃々的,他跪在湿漉漉的沙滩上,双手捧起河水贪婪地饮着,然后又在疼痛的脑袋和噪热的眼睛上拍撒了几把水。自从西塔死后,他再没有哭泣;现在也没有流泪——黎明时还在放声痛哭的他也作为孩子告别了世界。他虽说还不到十二岁,但他再也不是孩子。他在短々的一个下午便长成了大人,永远将童年抛在身后,因为,这一天他所失去的不仅々是他的母亲,而且还有他的身份。艾什奥克——马夫达亚?拉姆之妻的儿子——并不存在,此人压根儿就不存在!只有一个男孩——他双亲惧亡,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晓得,更不知到何处去寻找自己的亲眷。他是英国男孩——一个“富人西司”,他是外国人,这片士地并不是他的祖国……
冰凉的河水帮助他清醒了一下头脑,他开始老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不能这样走开,留下母亲一个人躺在河边;一件几乎已被忘记的可怕往事突然在他眼前闪过,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那个回荡着此起彼伏的豺狗和鬣狗吠叫声的令人心惊的炎热月夜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平静的河面上有件东西在移动。那不过是一根顺流而下的漂浮的木头,艾什一边望着它从身边漂过去,一边想起了他的民候——不,是他母亲西塔的民族——都是火化了死者之后把他们的骨灰撒入河流,让河水载着他们最后进入大海之中的。
因为没有燃料,他不可能为西塔架起火葬的柴堆。但有这条河。这条河发源于她老家的山地,那深々的缓々流动的清凉河水可以轻柔地托着她,把她带到大海里去。夕阳的彩辉落在河面上,映shè出炫目的光亮,比火光还要明。他离开河边,又走回岩块下面的浅穴里,用西塔的毯子将她的尸体包裹起来,像是怕她冻着似的,然后抱着她,走下河岸,涉过浅水区,一直走到河水可以将她浮起的地方为止。她已经僵挺,身子很轻很轻,把她运到河里比艾什原来估计的容易。最后,他松开手,她便由毯子承托着从他身边漂流下去。
一股湍流将她卷入深水,冲向下游,他立在齐腰深的水中,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她,一直望着她那微小的身影渐々消逝在从对面shè来的夕阳的刺目辉芒里,再也看不清为止。待到天sè暗淡下来,河面由金黄变作rǔ白的时候,她已经无影无踪。
艾什转过身,蹚回岸边来,他的双腿已被冰得麻木,牙齿直想打战,他不得不把牙关咬紧。他这会儿感到饿了,但他不忍心将那一点々为西塔调和但西塔无法下咽的炒麦糊々吃下去,而是把它扔了。但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些吃的,不然就没有力气远行,为此他是做过保证的……他拎起密封小包和装着金币和银币的沉甸甸的软羊皮小袋子,在手上掂了掂,想把它们抛下,但他知道不能这样做。这些东西是属于他的,他必须带在身边。他从中只取出一枚应需的卢比,就学着西塔的样子,拿一条长布将它们包裹好,捆在腰间,又用破烂的长衫遮蔽起来。他把那张写着无法辨认的曲里拐弯的文字的褪sè折笺藏入裹头的头巾,再看々这岩块下的浅穴,已经空々如也,谁也看不出是什么人到过此地……只剩下脚印和一个稍々陷下去的沙坑,那是西塔前一天夜里躺下睡觉和令天黎明时咽气的地方。他极其轻柔地用手指
触摸一下,仿佛西塔还在那里睡着,担心将她惊醒。
正在这时,河面生成的第一道夜风刮了过来,它在浅穴四周打一个旋,先把白花々的干沙搅动起来,又把它们吹平。
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佩勒姆-马丁肩负着行包和jīng神负担,告别了过去,走进寒峭的薄暮,踏上了寻找亲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