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之后,我终于停止了哭泣。
澜芜轻抚我额头的刘海,温柔的说“你看你啊,眼睛都哭红了。”
“这里是哪里?”我从澜芜的怀里探出头来,环视四周,这里像极了人妖两界的界山武邛山,处处是参天大树,但妖界的蘑菇状、伞状、馒头状树与人界挺拔大树交融混合,空气中流淌着妖界的混沌的气息,偶尔一阵风过,又吹来人界的清爽。
澜芜拉起我的手,“这是我们的家啊,霖儿,我们回家吧!”
一句“回家吧”,让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两百年前,当我匍匐在黑海边,声声泣血时,我是多希望澜芜能从海里回来,对我说说一句“霖儿,我们回家吧!”。
“真是傻姑娘啊,怎么又哭了?”澜芜摸摸我的头,宠溺摇摇头,“我们能够重逢,是好事啊,乖,不哭了,我带你回家吧。”
澜芜拉着我的手自森林里的小道往深处走去,一路上我痴痴的看着他,如同一个木偶由他牵着,我想把这一幕深深的刻进脑海,刻进心里。
森林的深处有一栋小木屋,屋前有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各类瓜果蔬菜,院外那矮小的篱笆上爬满了蔓藤,开出的花朵引得几只蝴蝶正翩翩的飞舞着。
澜芜拉着我一直走到院门口,他指着满院的瓜果蔬菜,深情的对我说,“霖儿,你曾对我说过,我们家的小院不要种花,要种各类蔬果,这样你饿了的时候,就可以张口就吃。”
我点点头,“我记得,你还笑我说兔子精就是兔子精,只想着张口就吃。”
“霖儿,我已经为你种下了满园的蔬果,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就住在这里长长久久,好吗?”
我轻轻的抚上了澜芜的脸,一点一点的刻画着,从眉毛到眼睛,从额头到鼻梁,从脸颊到嘴唇,我就像抚摸至宝,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又带着虔诚。“澜芜,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了。”澜芜的眼神浓情的像要滴下的墨。
“可是,你不是澜芜啊!”我深情的看着他,残忍的说着让我滴血的话。
当我还是妖怪乐霖儿的时候,幻术便是我的专攻。
从一开始,我就清醒的知道,这是设下结界之人加持的幻术,这是一种甜蜜而残忍的幻术,它能挖掘出致幻之人心底最遗憾、最后悔、最想要完成的事情,并为致幻之人编织一个他最想实现,最甜美的梦,让致幻之人沉溺于此,永远无法苏醒。这个幻术最可怕也是最残忍的地方便是利用每个人心底的那个伤,在这如真如实的幻境里,有多少人愿意苏醒?甚至如我,即使一开始便清醒的知道这是只是幻觉,但却依旧贪心的想要呆的更久。
“霖儿,我是澜芜啊,是你的夫啊!你不愿意今生今世永远和我在一起吗?”澜芜还是温柔的问着。
“我愿意。”我的泪又流了出来,“可是你不是他,你是从我记忆中幻化出来的他。”
“我就是他,外面太过艰辛了,我们在这里幸福一辈子,不好吗?”
“不好!”我艰难的推开了他,“你不是澜芜,你从我记忆中幻化,你也永远只能知道曾经的澜芜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只是回忆,不是未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从头上拔下一只发簪,簪头对着他。
“霖儿,乖,收起来,太危险了。”他还是满脸柔情,“霖儿,为什么要出去呢?即使你找到真正的澜芜,你也明白你们不可能会有圆满的,难道你忘了你是妖,他是仙啊?”
我的心被狠狠的撕裂。
“即使你洗髓化骨了又怎么样?你还是你,他还是他,难道你以为你们就能幸福在一起了吗?”他笑着,每一句话都像利剑狠狠的刺进我的心脏。
“就在这里不好吗?我和你,澜芜和霖儿,一辈子,相亲相爱。”他望着我,含情脉脉。
“不好!”我呐喊着,扬起了发簪,狠狠的刺向他的颈部。
在刺中他的瞬间,他依旧笑着,柔情万分,宠溺着对我说,“真是傻姑娘啊!”留下这句话后,我看见,从脚开始,他如飞絮,一片片的飞散在空中。
我嚎啕大哭。
四周的一切也开始瓦解,从天空到树林,从小屋到蔬果,一切一切都烟消云散。
迷茫的黑雾又开始朝我包围,在这黑暗的,世上最孤独,最寂寞的地方,我嚎啕大哭。
黑暗的深处有脚步传来,手腕上的红绳有了力量的抖动。
在这世上最孤独、最寂寞的地方,在我最孤独、最寂寞的时候,有一个人找到了我,那个眼神坚定对我说“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并把你带出此地的”的人。
刚从幻境中逃脱的我,因为那靠近的脚步声停止了哭泣,我静静的等待着,那脚步声如西方神乐。
他慢慢的从黑暗深处向我走近,手腕上的红绳抖得更加厉害。
终于他走近了我,莹白的仙气环绕,淡蓝的仙光闪烁,他冲我一笑,“你看,我找到了你吧。”
我望着他,光是这样望着他,我也觉得莫名心安。
临辉向我伸出了手,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仙气很快将我俩包围,将黑雾隔离。
他注视着我,许是看见我脸颊遗留的泪痕,眸中似波澜泛动。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胡乱擦了把脸,欲盖弥彰的说,“这个,太黑了,有点害怕了。”
临辉浅笑,“我不是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吗?”
我刚想说话,却惊讶的发现,淡淡的血气从临辉身上传来,在蓝色仙光的照映下,那腰侧一片瘆人的红。
“仙君,您受伤了吗?”我手无足措。
“不碍事的。”他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他解下还系在我俩手腕上的红绳,递给了我,“你先和我说说,我们分开后你遇见什么吧。”
我思索了许久才找到说辞,“仙君放手后,那黑雾包围了我,然后我便陷进了一个十分歹毒的幻境,那幻境以人最为深刻的记忆为媒,编织你最为想要实现的美梦,让人沉溺其中,温柔而残忍的杀死致幻之人。”
“那幻境都是从致幻之人的记忆中幻化的吗?”这时临辉却有点不可置信,一双眼风起云涌的看了我半响,眼中含着疑惑,他迟疑了片刻,移开目光,咳了一声,“我也陷入了幻境,可幻境中的一切我虽然觉得熟悉,但却毫无记忆……”再咳了一声,他又说,“我毫无记忆的东西,怎么能说是我最为深刻的记忆啊……可否有可能我们遭遇的致幻术是不同的?”
我摇摇头,“仙君,我估摸着那些黑雾便是那幻境的媒介,我们进入城镇许久,一直都有你的仙光屏蔽黑雾,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未曾遭遇那幻境,我们分开后,我吸入黑雾未久,便中招。”我顿了顿,接着说,“仙君您有仙气护体,那些黑雾必不敢侵犯,我斗胆问句,您在陷入幻境之前,是否也吸入了黑雾?”
临辉敛眸,点点头,“我和你分开后,我顺着红绳寻你,在城内的一口深井里,我寻到一片光壁前,那光壁之坚固,摧而不破,幸得这红绳是仙界月老红绳,穿过光壁而不断,我就这那红绳穿孔而发力,以一点而至全面,但光壁塌陷时,我被爆破力所伤,一时仙气大减,在那时,有几道黑雾乘虚而入,我吸入几口。”
“如若都是这黑雾,那仙君和我遭遇的致幻术必是一致。”我眉头微蹙,“如若仙君的幻境是您没有记忆的,莫非,仙君失忆过?”
临辉望着我,大惊,怔愣住,低低喃喃了几句,我并没有听清。
临辉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我再追问,他却倔强的闭口不言了。我也没有太过在意,继而问,“那仙君是如何从幻境中走出来的?”
临辉别过头,一股奇怪的红色爬上了他的耳根。我看的真切,猜想临辉必是在幻境里见到了什么,我十分好奇,可想起刚才那闭口不言的临辉,又不敢追问。
一时气氛有点尴尬。
我清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仙君,我认为这个应该是无方结界了,那黑雾应该是施界之人布下的幻术媒介。”
临辉眼神游离,一直没有看向我,他点点头,表示认同。
但我心里的疑惑满满,陷入沉思,这就像是没有任何章法的牌局,没有一点脉络。无方是妖界的至宝,一直被供奉在妖界祭台之上,以无方自身之力,只能结出祭台大小的结界,我和瑾焱被妖王惩罚之时,进入的便是祭台结界。
如若无方要结大阵,使用之人不仅需要知道如何使用,还必须要有强大力量,力量大而结界大,反之亦然。像这城如此大小,覆盖几万人口的结界,妖界非妖王不可,但妖王为什么会动用到至宝无方?还有那黑雾,雾气中没有任何的妖气,反而有着淡淡的魔气,那是魔界的东西,手笔之大,也非一般魔能做到。妖魔两界联手,仅仅就为了人界一座小城?怎么也说不通啊。还有那偷了瀚盘的瑾焱,那跳脱的银飞,这些都有什么联系吗?
我踌躇很久,想着是否要将我所想全盘告知临辉,但最后还是闭口不言。
临辉毕竟是仙君之人,妖魔两界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少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