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钢管舞一完,金鸡裸着后背而出,胸前只用两条红绸布交叉打斜遮着胸前两点,正面露着光滑的肚脐,而下面是纯美的长裙子,衬托起来果然美艳之极。
音乐响起,舒缓的忧伤的,是王菲的《棋子》。
金鸡眼睛看着前方,像在注视着远方的情郎,款款唱道: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蠃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
唱到最后,已经泪光盈盈。
接着再来一首邓丽君的《南海姑娘》:
“椰风挑动银浪
夕阳躲云偷看
看见金sè的沙滩上
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
眼睛星样灿烂
眉似新月弯弯
穿着一件红sè的纱笼
红得象她嘴上的槟榔
她在轻叹
叹那无情郎
想到泪汪汪
湿了红sè纱笼白衣裳
……”
场上一大堆臭男人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边唱边跳脱衣舞呢,这样就想糊弄我们?不过幸好重头戏是唱完后拎手袋。
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刚发的一张纸片上写好台号,和自己出的价钱。这叫暗标,出价最高者就可和金鸡一晚**。
金鸡放下麦,正想离开,突然有个男人大声叫:“唱得好,唱得好,再来一曲。”
众人心里怨怒:谁这么不识抬举?现在是拎手袋的时候了。
喊的人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sè衬衫黑sè西裤,好像刚见工的样子,不过脸上已喝得通红,满嘴喷着酒气。
一个富商大声喝道:“唱什么唱,金鸡小姐已经下班,你懂不懂规矩?”
“规什么矩?”平头小子站起来,一手指着全场骂,“你们这群sè狼,来这里就是想上床,你们懂不懂什么叫艺术?什么叫诗意?他nǎinǎi的,你们全都该阉掉。”
此话一出,贵宾带来的手下或司机都涌了过来。
“他妈的,叫你口贱。”“揍死这个小屁孩。”“知识分子还敢来这里闹事!”
边说边一顿拳打脚踢!
平头小子被打到倒在地上,卷曲着身子,喊出了全场最雷人的一句话:
“你们不要打我,我是诗人,你们不可以打诗人。”
不知谁爆笑一声,跟着全场哄笑起来。
“他妈的还诗人!”“看那鸟样,叫鸟人还差不多。”“打,给我狠狠的打。”“把诗人打人尸人,死尸的尸。”
拳头来得更猛了。
金鸡忽然冲下台,叫:“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同时对领班说:“你还不劝架,出了什么事你负责。”
领班也不想事情闹大,让人把“诗人”从拳头中拖出来,说:“把他扔到街上。”
金鸡阻止说:“带他来我化妆间吧,跟大家说我今晚不舒服,不想拎手袋了。”
后面有男人叫:“怎么回事?为了一个什么烂诗人抛弃我们?什么服务态度?”
这时,场上聚集了不少青龙帮打手,大家也不想把事闹大,慢慢平息下来。
有人小声说:“这事还没完。”
在化妆间,金鸡让大家出去,然后拿起手帕,拈了点水,轻轻帮他擦着伤口。
“诗人”把手一拨:“拿开,请不要沾污我高贵的面孔。”
金鸡毫不动怒,继续帮他擦:“你不要动,这样很疼的。”
“很疼?我的心更疼。”
金鸡淡淡一笑:“谁没有伤心事呀。”
“你让外面那帮臭男人碰你,你一点都不反抗的吗?”“诗人”忍住痛说,“还是你本身就很享受?”
金鸡停下来,抡手就是一巴掌刮了过来,“诗人”脸上多了个掌印。
“打得好”“诗人”说,“证明你还是会痛心的。还没有完全堕落。”
“你没必要这样说我,说说你自己吧。”
“哼”“诗人”冷笑一声,“说起来就曲折喽。我三天前参加了信兴市教育局组织的教师招考笔试,过关了今天就可参加面试。笔试我考了语文科第一,这些题目本来就很简单,难不倒我,今天面试,信兴中学招五个人,我考了第六名。”
“哇,这么不~幸~运?”
“哼,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前五名全都是有关系的,笔试占一半成绩,面试占一半,第五名的是信兴市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笔试倒数第一,面试满分,总分比我多0.5分。哈哈,真他妈的搞笑,如果是这样,你直接招进去行啦,还装模作样搞什么考试呀。”
“所以你来这里发泄霉气?”
“这还不是最倒霉的,在我面试知道成绩后,收到女朋友的短信,说不会跟我回家乡,所以分手,而且是别回电话那种。”
“你女友挺现实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是这样的了,只不过我没想到来到天河还有挨一顿揍。面对天下的不公,就像面对一个强jiān犯,你要么就反抗,直接伤痕累累,反抗不了就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被折磨吧。”
“你好像挺慨叹哦。”
“最无奈可能就是像我这样,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却被社会**,却无法体会其中的快感。我无法对痛苦视而不见,但也无法解决这些痛苦。”说到这里,“诗人”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眼睛通红sè,含着泪水,却强忍着不流下来。
金鸡强忍着心里的暗涌,轻描淡写说:“谈谈你的女朋友吧,你们应该有过快乐吧。”
“今晚好像聊太多了,你们素不相识,我知道你也是被凌辱的一员,我同情你但并不了解你。”
“不如找个地方聊聊吧。”金鸡说。
于是,天河酒店的大亨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jì女和一个挨揍的据说知识分子上了出租车。
“女人总有犯贱地时候,有一天我用钱砸死这贱女人。”一个富商愤愤地说。
一间面馆,两人坐下来。
“对不住了,我只能请你吃一份几块钱的桂林米粉。”
“那你怎么有钱去天河?”
“哪是我卖艺的钱。”“诗人”开玩笑地说。
金鸡淡淡一笑:“在这个堕落的社会里,我只卖身,不卖艺。”
“好!”“诗人”停下筷子鼓起掌来,“我以为只有我才讲得出这么经典的话。”
“说说你吧,你干嘛说自己是诗人?”
“诗人就是诗人,当你认同这个身份,你就站在了社会异端的位置,用自己的责任提醒自己的批判xìng和异质xìng。”
“不太明白。”
“诗人是社会的牛虻,他就是刺痛社会,让它更好前行。”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算了,对鸡谈琴。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恶意。”
“没事,习惯了,你还是谈谈你和你女朋友吧。”
“哦,好,我问你,现在全国房价升得最快的是哪里?”
“还用说,当然是观世音的故乡,南海了。”
“我就是南海大学毕业的,我女友叫小艾,同校读大二,挺可爱的,特别是刚进来时,挺纯朴的,我利用师兄的身份经常跟她谈论文学,她听得如痴如醉,说我演讲时特别有神采,好像头上有光环。可惜,她现在不喜欢听文学了,只喜欢听股市房市。”
“先别说现在,回到当初吧,你怎么跳那么快呀。”
“好,因为我当初喜欢演讲,她是忠实的听众,我们一起谈人生谈理想谈普鲁斯特谈萨特谈后现代主义谈狄更斯谈树上chūn树谈巴金谈蒙田……”
“等等”金鸡打断他,“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人话呀,这些是人还是东西,多少钱一斤,什么蒙田,蒙人我就听过。”
“给点耐xìng吧,我们就喜欢这样聊,在校园里,面对湖光绿树,畅谈一切的感觉真好,那时,她读大一,我读大三,我们都很穷,就算是生rì我也只能请她吃一碗面,但我们都感觉到了jīng神上的愉悦,那种心贴心的感觉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的。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知识永远敌不过资本,对女孩子来说没有钱的男人就没有安全感。”
“准确来说,可以没有男人。”金鸡纠正地说,“是没有钱就没有安全感,男女都一样的。”
“读大二时,小艾申请助学贷款,申请不到,因为太多人了,只好出去打工,比如替游客当导游,我们就比较少在一起了。”
“这样见的世面也多了。”
“是呀,见的有钱人也多了,什么高级场合,出入其中,回来就滔滔不绝地跟我讲。我最反感就是这些,有钱了不起呀?”
“你这是仇富心理,因为有钱确实了不起。”
“哪也不用在我面前整天吹呀,最惨就是我去找工作,面试首先会看你学历,然后问你有什么实践经验,大学发表过什么。我说我写了一本诗集,不过没有发表,结果……”
“结果面试很差?”
“是没有一家成功的,什么世界呀。”
“你的诗集投过稿吗?”
“联系过出版社,但现在出诗集基本上都是亏本的,想出版除非是自费,我靠,我哪有钱呀,想当初徐志摩的第一部诗集也是自费的,我自信比他好一万倍,但我没他有钱呀,所以我他成了名诗人,而我,却成了废人。”
“你别自暴自弃。”
“我要大胆地说。”诗人抬起头目视前方,高声说,“社会,你这个恶魔,你可以污辱我,但绝不能污辱我的诗。我可以死,但我的诗会永生!”
老板在旁边叫:“你发什么颠,吃面就吃面你喊什么鬼,吓走我的客人你怎么赔?!”
诗人低下头,吃了口面,说:“这就是诗人的遭遇,我多么怀念唐宋时代呀,李白去哪都受人欢迎,柳三变有一大帮女粉丝,而我,吃面还要挨骂。”
“时代变啦,人总要适应时代的发展。”
“为什么要适应?为什么我们要不断地跟着时代跑,哪怕气喘吁吁,气绝身亡?为什么我们要把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弄丢了?我只能梦回唐朝,醉生梦死!但现在总是残酷的。”
“你被学校赶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看新闻呀,现在就业不太理想,很多大学生在大城市成了蚁族,有不少回乡发展的。”
“我不甘心呀,我老爸老妈目不识丁,耕了一辈子田,含辛恕苦省吃俭用,供他们儿子我读了二十多年书,毕业后连个工作都没着落,而算什么事呀?我回来信兴后,诗人不能当饭吃,打算找份书教教吧,我靠,却搞成这样子,连个穷书匠都要挤破脑袋才能进去,这都什么世界呀,还不如回到古代随便考个秀才,还能找个私塾教教小孩子。”
“再努力一下,也许还有希望的。”
“希望是给绝望的人的一张画饼,现实是现实的人的通行证,理想是理想的人的墓志铭。”
“什么意思?”
“没意思。”诗人有些醉了,“活着没意思。老板,买单。我先走了,很感谢你听了我那么多废话,忘了告诉你,我叫易水寒,改天我听听你的故事。”
“同时天涯沦落人,这个世界的不公谁说得清呢。”
她说这话时,在店外不远处有一辆轿车,有个人拿着望远镜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咦,你回来了?”双胞胎姐妹问。
“是呀,挺奇怪吧?”金鸡说。
“你每天都是中午才回来的,今晚怎么啦?”
其实天河为每位员工都安排有集体宿舍,而金鸡和跳钢管舞的双胞胎姐妹因为经常有臭男人来宿舍找,为了不影响其它员工,所以单独搬了出来住,地处城北的郊区,住在平常的民居里就图个安静。
不过晚上,金鸡都是奔走于各大酒店和豪华别墅之间,一般中午回来,吃过饭后睡个回笼觉,晚上再上班。所以她告诫两姐妹,跳舞归跳舞,千万别跳她的火坑,找个机会找户好人家找点安稳的rì子过过就算了。
“像我们这样人前欢笑,背人垂泪的,红颜易逝,青chūn几何?就算人不老,心也老了。”金鸡常这样教训。
双胞胎姐妹也很听话,对台客过份的要求,不会理睬,一表演完就走。尽管如此,还是有人跟踪到住处,开着小车在楼下大按喇叭。对他们来说,好的东西就该往家里搬,古有金屋藏娇,现在的男人只想金屋藏鸡。为此,金鸡他们已经搬了三次家了。
第二天晚上,唱完歌后,照例是进行竞标,一个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富商投中。开心得像中了,从大厅拖着金鸡的手耀武扬威扬到楼下,旁边不断有看客在欢呼起哄,太过瘾了。
正要上车,金鸡站定了,她看到不远处站着易水寒,在晚风中是多么的形单影只。
“干什么?快上车呀?”富商用命令的口吻说。
金鸡站着不动,易水寒慢慢地走过来。
“不是说好今晚听听你的故事吗?”易水寒说。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别碍着我寻欢作乐,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富商大大声声说。
金鸡止住他:“让我跟他说两句吧。”
看着诗人说:“你看回去吧,等我有空再聊。”
易水寒说:“你何必在乎这些臭男人,你别作贱自己了好不好,我连车都带来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一指不远处。
众人望去,只去不远处的路边正停着一辆单车,而且看上去有些年头,老掉牙那种。
众人愣了一下,跟着哄一声大笑起来,有些女士笑得捂着肚子,泪水都笑出来了。
因为来天河的都是小车,而且不是奔驰就是宝马,至少是差不多品位的,上不了档次的,根本不好意思开来,宁愿打的来也好,停车场从来没有停摩托车的,而易水寒却骑一辆仈jiǔ十年代的破单车就想把天河艳后带走,是存心叫人笑破肚皮吧?
富商叫嚣:“俺开了几十年煤矿,矿难死几十人我都能摆平,你一个小赤佬算个啥呀?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来这里不过是想找个人聊聊天,你们敢这样笑我,信不信我拿包炸药把你们炸死,一个二个全炸死。”易水寒边说边指着众人大骂。
这就不好笑了,众人吓得一呆,有的不自觉退后一步。
有人小声议论:“什么来头?”“听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大学生?”“现在什么情况?”“先看看再说。”
易水寒又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有钱与我无关,但你们哪一个的钱来的是正路?既然你们每一个身有屎凭什么笑我?!我没钱,没女人,又怎么样?笑呀,笑呀!”
富商口气软了不少:“神经病,金鸡,我们走。”
不由分说,推上车后,小车一烟远去。
易水寒又做了一件惊人的事,他突然奔向单车,骑起来就追赶小车。
众人又惊又怕又好笑,看他远走后,终于全场大笑起来。
“我是不是发神经了,我追她干嘛?她傍上大款是件好事呀,你追就应该回大学追回小艾
。”
“不是的,书生也有意气,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恶气,小车了不起呀,有我的车历史悠久吗?咱的还是自行的。”
两个声音在易水寒心中不断交战,小车眼看越来越远。
易水寒正想投降:完了,这场闹剧该完了。
突然,小车刷地停了下来,只见金鸡奔下车,往回走。
怎么?她回心转意了?易水寒喜不自胜,加快车速,两人就相遇时,他支好单车。
“你不去了?”
金鸡并不答话,塞给他一张纸条,又回到了小车里,扬长而去。
在楼下,易水寒来来回回走了十几次,他不断问自己:这算不算感情?不算感情又算什么?跑来这里干什么?但是找个人聊聊天总可以吧?
最后他鼓起勇气走上楼,敲门。开门的是双胞胎中的姐姐。
“这个——”易水寒犹豫说,“金鸡让我来这里。”
“哦,她刚给电话我了,你进来吧。”
易水寒走了进来,在他背后不远处有一条黑影跟着。
屋子里一厅两房,厅子不大,除了摆放吃饭的桌椅,靠墙有一张又大比软的浅灰sè沙发,对面是一台大彩电,整间屋子东西不多,摆放整齐一尘不染。双胞胎姐妹都穿着白sè的半透明吊带睡衣,半躺在沙发上,怀里各抱着一个枕头在看言情剧,乌黑柔顺的头发雪白的双肩。
易水寒看了一眼后,眼睛就不知往哪里看了。不知道摸一下是什么感觉。一想到这里,易水寒又自责:你这么想还是个男人吗?接着又安慰自己,正因为是个男人才这样想。心里正在交战。
“请坐吧,不用客气。”妹妹说。
“金鸡姐姐晚上一般不回来的,不过她既然请你来,应该今晚会回来的。”姐姐说。
两姐妹嘴里说着,眼睛没离开过电视。
“在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流星格格3》,挺好看的。”
易水寒只好拖了张吃饭的椅子坐下来,等了半个钟,金鸡终于回来了,但脸上又红又肿,多了十几个掌印,而脸颊还挂着泪痕。
双胞胎吓了一跳,连忙关了电视,一个拿热毛巾,另一个拿来润肤霜。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易水寒愧疚地说。
双胞胎姐妹追问发生了什么事,金鸡一字不说,笑道:“没事,生活本来就是有血有泪的。”
“你们两个晚上没有到处跑吧?”
“哪有,我们很乖的。”两姐妹异口同声说。
“这就好。”金鸡对易水寒说,“其实我们以前的生活挺快乐的,虽然单调了一点,想不想听听?”
两姐妹面露惊讶:“你不是说不能说吗?”
“没关系,他是好人。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三个天上。”金鸡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孔闻一闻,想抽又忍着,装好。
“不会吧?难道真有天堂?”易水寒有点惊奇,心里想起当初小艾所说,难道是真的?
“其实我们在天堂生活挺快乐的,无忧无虑,但就是不太zì yóu,因为大多数时候是被在笼子里。”金鸡淡淡地说。
“那不是很悲惨?”
“也不算悲惨吧,因为我本来就是一只鸡。”
“我们原本是兔子。”双胞胎姐妹同声说。
“我们都是嫦娥姐姐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