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黎川,便瞒着庄主,一个人偷偷来到了黎府。虽说二人交集并不多,但好歹同门一场,若黎川遭遇不测,那也是山庄的一大损失。
他在戌时到了黎川家,黎府大门紧闭,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看起来一切如常。他便又嘲笑自己多虑,整天胡思乱想。正在他要回翠屏山的时候,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四个人,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器,杀气腾腾,不知要去往何处。
梁翊远远地望着他们,他们也没有穿官服,无法猜测他们是什么来头。只是凭感觉,梁翊便觉得他们不是好人,难道他们是黎川的江湖仇家?如此一来,黎川岂不是很危险?
梁翊担忧不已,便在那些人走远了之后,叩响了黎府的大门。奇怪的是,他叩了半天,也没有人开门。他越想越急,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撞大门。没想到大门并没有上锁,他如此一撞,几乎是飞进了门里。他环顾四周,幸亏没有人看到他的窘态。他整了整衣服,自言自语道:“早知道我就跳墙进来了。”
黎府安静得可怕,这种安静,却让人感觉到杀机四伏。梁翊没来过几次,对这里也不熟悉,他茫然地走了一段,试探着喊道:“有人吗?我来找黎先生。”
在他左边有一团冬青树丛,他话音刚落,只听树叶扑簌作响,一个老妈子探出脑袋来,低声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梁翊施展轻功,轻松地跨过树丛,蹲在老妈子身边,问道:“大娘,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妈子愁眉苦脸地说:“别提了,傍晚时分,家里来了七八个男人。他们说,要跟老爷谈事情,如果我们不想死,就躲得严严实实的,不许出来;看到了什么,也当没看到。只有这样,才能活命。”
“他们没说自己是谁?”
“他们说自己是官府的,所以不会随便杀人,让我们别害怕。但我很纳闷,官老爷怎么可能那么吓人?那一张张脸哟,简直跟大冬天的冰块儿一样!”老妈子皱眉说道。
梁翊越听越不妙,搞不好就是直指司的人。他向老妈子打听了黎川的位置,道了谢,便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蹭蹭几步,沿着墙壁跑上了屋顶。老妈子看呆了,也有些许庆幸——这位少年身手了得,想必会让主人脱离险境吧!
话说黎川供出了郑大松和魏氏父子,正抱着女儿,惴惴不安,忍不住问道:“万一他们被抓住了,张大人会怎么处置他们?”
张英捻起自己的长发,轻轻一笑:“老规矩,先废手足,让他们无法施展武功,也无法逃跑,然后再慢慢用刑。”
“万一撑不住,死了呢?”
“不会的,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死?”张英撩起秀发,如同讲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直指司每天喂他们上好的参汤,所以他们不会死得那么快。不过,参汤里是放了毒的,毒都是调好了剂量的,不会致死,只是让他们一天比一天更痛苦。如果招了,可以让他们死得痛快一点;不招,就一天天耗着,耗到死。目前为止,最能撑的人,不过撑了十天。他是一个邪教头目,幻想颠覆大虞国。那也是块硬骨头,不过最后承认了罪状,供出了同伙,求我们杀了他。他死的时候,四肢溃烂,内脏衰竭,双目失明。据说来给他收尸的人,在一堆尸体里,都没认出他来。”
婉儿小脸吓得煞白,虚弱地问:“爹,这位叔叔说了些什么呀?我好害怕!”
黎川咽了口唾沫,抱着婉儿的手也在不停颤抖,他没告诉婉儿,他也一样害怕。他不知道张英会怎样废掉一个人的手足,会怎样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蹂躏成一只被踩得稀烂的蝼蚁。事到如今,他反而有些庆幸了——若他刚才不供出那四个人,他必然也会被折磨到认不出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被折磨到没有一丝尊严,也没有同伴来救他,硬撑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忠诚和坚持,又做给谁看呢?”张英赞许地看了黎川一眼,继续说道:“所以说,黎先生还是聪明人。”
黎川叹了口气,若不是被逼到了份上,他怎么会让同门吃这种苦呢?但愿他们自杀,也不要被直指司抓到。见他没说话,张英又笑道:“不用多久,我的属下便会将那四个逆贼一网打尽,按照约定,你要告诉我第二条线索。黎先生,我不指望你会供出琵瑟山庄的庄主,但至少要告诉我赤日、残月、寒星的下落,我才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黎川如百爪挠心,坐立难安——他供出的那四个人,本来对他们也没多少感情,也没有能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死了也就罢了;可其他三大刺客,那可是琵瑟山庄护法般的存在啊!云庄主重夺江山时,他们绝对派的上用场。如此一来,也算能间接帮到自己。要除掉他们,实在有些可惜。
“砰”一声巨响,屋顶突然塌了一块,破碎的砖瓦掉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尘屑在空中飞舞。将沉思中的黎川吓了一跳,张英也有些惊叹——屋顶有人,可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可见此人轻功有多了得!
“黎川,你!你给我等着!”
屋顶之人似有天大的愤懑,将房子砸了个窟窿不算,一声怒吼,把婉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张英脸色一沉,蹿出窗子,三两步便跃上房顶。在明亮的月光下,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游走在连片的瓦房上,他奔跑起来,像草原上灵巧敏捷的羚羊,疾如流星,洒脱如风。
张英一琢磨,心想,这个人八成是四大刺客之一,他躲在屋顶上偷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便要赶到昌隆客栈去救人。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顾不得黎川了,张开双臂,朝那个背影追去。
梁翊简直气到爆炸,不过现在不是跟黎川算账的时候,他要飞快赶到昌隆客栈,解救四个被出卖的同门。他在高墙之间穿梭,如履平地。忽然瞥见有个醉汉拖拉着一把长刀,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趔趔趄趄地在小巷中走着。他一个跟头翻下高墙,“嗖”地一把抢过醉汉的刀,低声说了声“得罪了”,便又疾奔而去。醉汉眼前只晃过一个影子,手中的刀就不见了,他以为自己撞见了鬼,坐在地上大叫了起来。
且说直指司四个使者听了张英的吩咐,火速赶往昌隆客栈。可他们一推开门,还没来得捉人,伴着一声大喝,一个人仿佛从月宫中跳了出来,正在他们头顶上。他举着一把刀,一刀劈下,便砍死了一个使者。他怒抬起头,紧握着刀,死死地盯着剩下的三个使者。
那三个使者武功也不弱,他们没有慌乱,达成默契一般,两个人围住梁翊,一个人飞快朝客栈跑去。梁翊被这两个使者前后夹击,一时间只能防守,无法进攻。不过趁两人都举刀之时,他敏捷地抓住时机,蹲了下来。两把刀硬生生地撞在一起,梁翊听到“铛”地一声,便长腿一扫,一招“横行天下”,登时把一个使者绊倒在地。在另一把刀快要劈向自己的时候,他将刀横在了胳膊外,挡住了对方的进攻,并将对方推出老远。在两个使者都爬起来,举着刀冲过来的时候,他如蛟龙出海一般跳了起来,那两人不仅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梁翊长刀一削,二人都被他切断了脖颈。
梁翊在几招之内便将这两个使者斩杀完毕,院落里恢复了平静,不过客栈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尖叫声不绝于耳,穿着睡衣的投宿客来不及穿衣服,便哇哇叫着四处逃窜。
原来是幸存的那个使者正在跟郑大松打得不可开交,使者用剑,郑大松用斧头,一个灵巧,一个厚重,不过梁翊乍一看,便知郑大松不是那人的对手。那使者一直背对着自己,梁翊一个助跑,踏上了他的背,在腾空的瞬间,一脚踢在他的头上。使者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撞在了木窗上,哗啦几声,木窗已经支离破碎了。
“哈,还是梁公子好身手!……”
“嘘!”
梁翊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郑大松不要喊出自己的姓名。他这一分神,使者从木窗里爬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一挥,梁翊的胳膊便被他的剑划开了一个口子。
“梁公子,你没事吧?”
本来这点伤对梁翊根本就不算什么,可郑大松一点都不开窍,还是一口一个“梁公子”,梁翊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他头疼地拄着刀,那个使者见机不可失,举着剑砍杀过来。梁翊听闻动静,反握刀把,将刀斜着利于身侧。使者来不及躲闪,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肚子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听到使者倒下去的声音,梁翊方才站了起来。郑大松长得五大三粗,满脸虬髯,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惊叹道:“梁……”
梁翊毫不留情地堵住了他的嘴,说道:“别说话,有人出卖了我们,这几个人都是直指司的人,别再透露姓名了。”
“谁?俺郑大松跟他拼了!”郑大松根本听不进去,他一生气,便挺起了结实的胸膛,结果用力过猛,衣服扣子全都崩开了。梁翊本来还跟他着急来着,结果看到这一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郑大松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正对着栏杆,扯了扯对襟,腼腆地说:“这衣服穿太久了,回去让俺媳妇重新做一件。”
他刚说完,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摇晃了几下,便倒在了梁翊身上。梁翊一惊,这才发现,原来他脸上插了三枚银针!
梁翊一回头,张英正狞笑着冲这边飞过来。他暗叫不好,忙从怀中摸出一方面罩,趁张英看到自己之前,把脸结结实实地遮了起来。
“快去报信!”梁翊冲魏氏父子喊完,便跳进了漆黑的房间里。张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梁翊身上,他冲魏氏父子放了几针,也不管他们死活,便一脚踹开了房门,仔细地搜寻梁翊的踪迹。
他方才看到梁翊拿了一把刀,心花怒放,心想,这必是“赤日”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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