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普亚尔尚在艾米婆婆的墓前自哀自怨的时候,佩普从他母亲的手里接过了一本笔记。那本来是莱德斯马家每一个男孩在十七岁成年礼时才能拿到的一本书,当然嗜书如命的佩普必然不会放过每一本关于战争的著作,早早在母亲不经意间拿出来翻过了。
笔记的主人克鲁伊夫是个名不见经传却又目空一切的家伙。古斯塔沃皇帝和华伦斯坦都被他嘲讽得一塌糊涂,更不用提远不如他们的巴伐利亚大公了。不过,那些三十年战争的战役的场景绝非一个普通佣兵或者诗人形容,更别提大军驻扎方针,后勤同军队持续战斗力的影响,就粮于敌,方方面面更不是一个军旅之外的人可以随便臆造的。
佩普曾经着魔般试图搞清克鲁伊夫是三十年战争年代哪个明君良将的化名。在经过近百次的失败后,佩普才明白,那个序言正是克鲁伊夫为他自己所做。
名声究竟算得了什么?还不过是为了在哪儿都能占上一小角篇幅。
有人把它比作攀登座山峰,孩子,山峰的顶部隐在云中;就为了这啊,人们慷慨激昂,人们奋笔疾书。英雄豪杰纷纷扰扰厮杀不休,文人墨客悬梁刺股写了一辈子的‘浮士德’。
只待此身化为灰烬时,在高呼‘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后辈间,能夸得上一个名号,留一张劣照。沧海桑田,无论你我都未必能留住棺木里那点灰,又何苦寄望写传立碑。奈何,奈何,平素就爱追根究底,不甘寂寞。生如白驹过隙,此身本乃草芥;立言献丑何妨,莫过贻笑大方。
夜渐渐深了,佩普一丝睡意都没有,他把油灯的灯光拨得很小,很暗淡,这样能让灯油支撑得更久一些。佩普的指尖在纸上无意识的滑动着,似乎在探索着纸张那一道道纹路,强烈的不安支配着他,除了那带着自嘲的序言,佩普甚至无法看进去一个词。那些在母亲面前豪言壮语,他一丝一毫兑现的信心都没有。
的确一个有着正常智商的统治者都不会让小小的西班牙加入席卷欧洲的大乱斗中。海峡对岸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大不列颠和张张嘴就能把小小西班牙拦腰咬断的法兰西雄狮,自然无需多说。而在皇帝子孙的尸骸中崛起的普鲁士也绝非西班牙能小嘘得,更别提旧rì支配者奥匈帝国对着哈布里斯王朝的辉煌还有些许迷梦。而西班牙就是那个骑着毛驴的堂吉诃德。
坐山观虎斗?再弱小的老虎都可以毫发无损的咬断被时代遗忘的骑士,指望那些身高和体重等齐的战五渣,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左右逢源?需要资本,请问西班牙有吗,三岁小孩都能给出否定的答案。既然如此,明哲保身不掺和是最好的选择。尽管佩普也有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希望能带着西班牙的舰队挑战傲视群雄,重现费迪南时代的荣光,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可惜,宣战权掌握在阿方索十三的手上,不管米格尔首相有多大的权力,阿方索才是国家的国王;能指望一个疯子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再顽强的油灯都有熄灭那一刻,再强大的帝国都有落幕之时。疯子皇帝也没什么不好,正落卡洛斯叔叔的下怀,加泰罗尼亚dú lì指rì可待?佩普微微摇了摇头,在夜幕中慢慢思绪知道睡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门外,有道属于母亲的目光既自豪又心疼的目光。怎么能不骄傲呢,佩普孝顺、勇敢、聪明,具备了所有男孩子所能拥有的优点,怎能不心疼呢,佩普像他的父亲,相信在王国的军队里很快就会出类拔萃,在总打败仗的国家,出类拔萃的将军总是活不长久的。不是被猪一样的队友牵连,就是被妒忌的皇帝处死。了却功与名,悠然归南山,那不过是区区臆想。
三岁看老,其实卢娜一直还情愿有个向小普亚尔那样的孩子,简简单单,尽管没那么让人省心,至少他会平平安安的,至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厄运会离她远去。
“起火啦,救火,救火,救火。”一声声急促的喊声,打断了人们的思绪,也惊醒了不少进入梦乡的倦客,更吓飞几只野鸭。
喀达格小镇的人们披上衣服就冲了出去,是南边角落上的小屋,火光跳跃着,很微弱但也很顽强。万幸火势不大,大人提着桶子去离小屋最近的水井,取水灭火。孩子们兴奋得抓着自己父母的裤腿要去看十年难得一遇的热闹,却又不时躲在父母裤腿之后,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比如说撒旦的降临,该隐的凝视。
当人们赶到之时,只见到在艾米婆婆墓前有一堆木头在慢慢燃烧着,火已经慢慢弱下去了,只能从边角的轮廓中看出那曾经是一把椅子。普亚尔家的小少爷带着歉意的笑容说道:“我只是想给艾米婆婆祭奠点东西。”
“大晚上你烧什么东西,难道不知道以前喀达格就被大火吞没过。你要害死大家才高兴”首先到达的小劳尔愤怒得说道。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出什么事情嘛。”“明明没什么事情,小劳尔你别大惊小怪。”“就是,就是。小普亚尔是太思念艾米婆婆了。”
“但是”小劳尔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直乖巧的西蒙·普亚尔还有笑眯眯的艾米婆婆比劳尔·冈萨雷斯更能赢得小镇居民的理解,尽管劳尔·冈萨雷斯这次是更占理的那一位。人们都不愿过多的谴责小普亚尔。
大人们打了打哈欠,喊着“散了,散了。”并顺路把手里的水就近处理了,一直提着水可是很重的。临海的小镇有的是水,只不过大多数都有点咸不能喝罢了。小孩子不解得玩着游戏,在各自父母的呼唤下向着自家的小屋跑去。哎,什么热闹都没看到呢。
哼,小劳尔瞪了小普亚尔一眼也回家去了。艾米婆婆墓前,只留下小普亚尔听着木头在火中砰砰声露出了令人费解的微笑。
挤在回家的人群中,佩普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在火光中,冷笑的小普亚尔有如恶魔。原谅我,上帝,原谅我,普亚尔,但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但这时的小普亚尔绝对是让他觉得最陌生和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