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行进在赫罗纳省通往巴塞罗那的铁轨上,西蒙·普亚尔坐在窗口,望着“两边树木飞快得倒退着”,一边兴奋地大呼小叫,一边头昏昏在想铁皮叔叔能不能慢一点。在他旁边坐着佩普和小普亚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佩普手里捧着本笔记,在那里安静的阅读,读到jīng彩之处,拿出笔小心的抄录和备注,那时候火车还没有那么稳当,常常会咔得一声向车里的人模拟什么是震感。
回想起在他们见到火车那一刻,佩普他恨不得拿笔记本把脸严严实实得遮起来,不要看我,我不认识他。尽管他之前也只是在书本中见过火车这个东西,但是哪怕他从不知道火车这东西,也不会做出这么土包子的行为。那时候,小普亚尔火车铁皮上敲敲碰碰;趴在铁轨旁看着火车的“腿”,听到火车开动的声音更是吓一跳;之后笨手笨脚的,还试图爬上火车的顶部,好吧,就如同看客们目光所表达的意思一般,那是小孩子的天xìng,当年佩普小时候也不是常常试图爬上卡洛斯叔叔的肩膀。
想到这,佩普不由得摸了摸怀中那枚弹痕的硬币,这是卡洛斯叔叔临行时送他的礼物。
这枚硬币伴随了卡洛斯叔叔二十年,即使是那直面死亡的岁月,卡洛斯都没有让他的幸运符离开他左右,小普亚尔曾经被人唆使要拿那枚硬币玩,整个喀达格的人都记得从不轻易发火的老卡洛斯铁青的脸,而现在那枚护身符就静静躺在他怀中。
小心得把硬币掏出来把玩了一下,佩普好像感觉到了卡洛斯叔叔的用意,这不仅仅是礼物,也是一种传承,加泰人跟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勇气和毅力仿佛都在其中。
也许,当自己老了再也没办法进行冒险的时候,也会回到故乡,然后将这块硬币交给另外一个志愿做海军大将的年轻人,让那勇气和毅力继续流淌在加泰人的血液中。
正当佩普沉浸在思绪中,火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巴塞罗那的大门出现了他们的眼前,他们需要下车了。
巴塞罗那是西班牙北部大加泰罗尼亚地区的首府,是阿拉贡王国曾经的都城,也是欧罗巴数得上的大城市之一。由于在不久之前特洛伊计划中,神圣罗马帝国(那时候德国的称谓)通过火车头突破法兰西的防线,皇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姿态出台了最新的规定,巴塞罗那,马德里,塞维利亚等大城市,火车不得载人通过市内。也就是说,如果还有继续旅程的旅客,他们需要乘坐马车到另一头的城门。
佩普行李不多,除了三四件换洗的衣物,就是几本笔记和书。书里边夹着推荐信和五千五百比塞塔,其中一千五百比塞塔是属于一个母亲深深的期望;而另外的四千比塞塔,尽管很谢谢卡洛斯叔叔,但佩普是不会用的。小普亚尔的行李要略微多一些,仈jiǔ套特制的衣服,一卷被子,存放毛巾、牙刷等洗漱用品一小袋,一封推荐信,四千比塞塔。还有一张基本认不出形状的画像,只能依稀觉得那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在摇椅边的情景。
卡洛斯叔叔的合伙人绝对是一个jīng明的商人,他很清楚雇个人拉带几头毛驴去城门和租一辆马车哪个更划得来。
用毛驴来接人绝对是个绝妙的主义,至少在一片马车和人海中他显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两个少年一眼就看到了毛驴,还有立在毛驴边上的迎风招展的旗子,上面隐约摇晃着用黑sè的几个字“卡洛斯·普亚尔——喀达格”。杆子和布有些泛黄,看得出来使用得比较频繁,保养得也不错。估计所有喀达格的来客,都得到他的迎接。再想到,卡洛斯叔叔同毛驴的主人罗塞尔先生合伙做生意十多年,佩普不得不对此君钦佩有加,难道成功的商人同时也是葛朗台?
苏比先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帮普亚尔放好行李之后,就跨上了他那头毛驴,连寒暄几句的yù望都欠奉。也许是因为主人家让他来接这么两个小鬼有些不满,也许是属于巴塞罗那人的傲气。谁知道呢?
三人骑着毛驴行进不久,佩普就见到了城门不远处那大名远扬的桂尔公园,佩普曾经听特雷莎夫人的那些朋友曾经说,巴塞罗那除了些历史悠久的建筑物之外,就是高迪督造的桂尔宫、桂尔公园、圣教堂有些看头,不过那也不过是加泰罗尼亚人用财富堆积起来的明珠,除了暴发户般的富丽堂皇,别无优点可言。长期居住在巴黎的她们对于小小的巴塞罗那是如此的不屑一顾。
只消看桂尔公园一眼,习惯于管中窥豹的他就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尽管没有去过巴黎、伦敦、马德里,但他已经笃定无论哪一座城市都无法同这里相提并论。而不仅仅因为历史和财富的原因,或者干脆因为他是加泰罗尼亚人的缘故。在佩普看来,这座城市就是一件完美的作品,众多知名的无名的艺术家赋予了这件艺术品生命的气息。马马虎虎的外观,jīng致的内在,透露出桀骜气息的雕像。一股属于巴塞罗那独有的骄傲迎面而来,这绝非是区区马德里人能明白的。
可惜,只可惜,佩普是如此的孤单,乐呵呵的小普亚尔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述对象,而苏比,那个骄傲的巴塞罗那人怎么可能会明白自己这种朝圣般的情怀。
巴塞罗那,巴塞罗那,小普亚尔很快喜欢上这座城市。他不如佩普明白那些城市文化,所以自然不能搞明白巴塞罗那的哪些建筑是属于哪一个艺术家的产物。
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在这座城市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在这座城市没有人会对小普亚尔的服装露出嘲笑的目光,穿得比小普亚尔更奇怪,更古老的都多得是。当然并不是那时候流行复古,而是在那座城市里,最大的时尚是什么,穿出自己。
对此,普亚尔倒是知道一个故事。也许,马德里一个裁缝在无数个颜sè中选择了在他看来最纯洁的白sè,从那一刻起,白sè作为时尚席卷了整个西班牙。可惜脑子不开窍的巴塞罗那人偏偏听信了几个瑞士人的忽悠坚持着红蓝sè的着调。
在感慨中,毛驴已经停在一座朴素典雅的别墅门前。一道普普通通的铁栅栏将别墅围了起来。典型的阿方索十二世时期风格的别墅,开明的君主,其乐融融的民族关系,墙面上白sè的大理石陈述着摩尔人和卡斯迪亚斯人的文明。
“你好,罗塞尔先生。”普亚尔给佩普一个眼神,然后微笑着迎着门口的中年人行礼及拥抱。
“你好,罗塞尔先生。”佩普安静的说道。
“西蒙,佩德里托,你们好。最近老卡洛斯怎么样?对了,欢迎你们来到巴塞罗那。到了这就和你们自己家一样,有什么需求尽可以同我提。朱利安,晚饭准备好了吗?”那位中年人身材削瘦,其貌不扬,唯有鼻子又小又尖,下巴突兀得挂出。
“我父亲最近不错。只是实在是抱歉,一路上真是累及了。我们现在就想好好休息一下。佩普你说,是吧?”小普亚尔实在没兴趣观看过火的表演,打断了罗塞尔先生的话。
显然把报表做得天花乱坠的罗塞尔在演戏上实在没有天赋,就连佩普感觉罗塞尔先生讲话没什么诚意。“是的,罗塞尔先生。”佩普生硬的回答道。
“是我考虑不周,艾瑞克。快帮两位先生提东西。”罗塞尔一边说一边疾走两步上前领路。
“不用了,我们自己拿就可以。”小普亚尔嘴上这么说道。可两只手一点没有去提箱子的征兆。
“老爷,今年年初艾瑞克就回法国去了。”苏比无奈得叹了口气,老爷还是这个德行爱占小便宜,也不看看这两个少年都没有那么简单。他上前拿起小普亚尔的两个箱子。
“怪我,真的要怪我,年纪大了,记xìng就是不好。”罗塞尔不得不退后几步拿起佩普手中的箱子。
不过,罗塞尔先生倒是很清楚两个人的喜好,其中一间卧室同时也是一间书房,靠窗的墙壁放着一排书架,书架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书,书架旁是一张被擦得亮堂的书桌,不过佩普很快在小普亚尔的提醒下看到了书桌底下那厚厚的灰尘,显然房子的主人似乎并没有那么爱看书。另一间卧室略小一些,不过一张宽大的床显然可以让小普亚尔尽情数羊和翻滚。
挑刺果然是件快乐的事情,佩普很快就以一个军事家的敏锐发现身下的床似乎只贴了橡木的皮,不过说起来贴层木皮的家具向来深受小商人们的喜欢。既廉价又美观,但关键的是,里边最起码也是要用杉木或者松木。而像这种一碰就起泡,里边九成九是最不值钱的胶木。佩普很怀疑这床能不能承受小普亚尔的重量,更怀疑能不能坚持两个月。
在胡思乱想中,佩普度过了他异乡的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