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无法回答祖昌的质问,寇谦之还是比较实在,接言道:老实讲,贫道与崔司徒适才所说的一切,只是我等正在为之努力的理想,自然不是现在的情势。
祖昌慢慢抬起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儒者说王道,教诲人君以德致功;道家讲无为,提倡圣王垂拱之治。二位是北方的大儒师长和道德天尊,代表着儒道最高的文化,若真是身承圣命天道,就该最大程度地阻止战争,救百姓出水火,劝帝王罢兵戈!你们觉得呢?
崔浩与寇谦之对视片刻,都感到几分尴尬。崔浩道:当然,但是,成就王道,也不可能没有牺牲,今天死些人,正是为了今后大家活得更好啊。
寇谦之也道:对对,凡事都有个过程,无为而无不为。这些治政方略,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认识,总之如今战事已开,泰平真君对姑藏又志在必得,其实贫道是最不赞成武力杀伐的,可是看一看历史,从古到今,汉人自己也从来没真正消停过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羊入狼口自是一死,可狼不吃羊,他自己也就会饿死啊,有国家存在,也就会有无尽的战争,这不是为个人意志可以改变的,想天下太平,只有等天下人都顺从和尊崇一个泰平真君。我们眼下,也只能是尽力减少战争给民众带来的伤害,实在地讲,如果没有崔司徒和贫道在,而仅由那些只懂杀人的鲜卑贵族来引领战局,只怕死人要比现在多出千百倍。
祖昌饮了一口酒,道:好吧,老朽也讲实在的,既然落到这步田地,想不做也不行,二位也不必开导老朽这是一场如何附合正义天道的战争。老朽的信条就是生存第一!虽然年纪一把了,可我还是贪生得很,何况还有这无辜的孙儿。咱们就都干脆利索点儿,我可以助攻,您二位必须保证我和孙儿的人身安全!
崔浩与寇谦之再次对视片刻,抑制不住嘴角笑纹浮起。崔浩道:祖先生,高人也!您和小公子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您们是我崔浩请来的客人,我用自己的生命来保证您们的安全,只要破得姑藏,立即送您爷孙二人回归宋国,并且送上您们三世用不完的酬金!
老朽凭什么来相信崔司徒的承诺呢,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看得见的保证?祖昌直视着崔浩。
崔浩想了想,拿过一只青玉碗,放到地上,借过寇谦之的佩剑,一击之下,玉碗碎成数片,崔浩高声道:若我崔浩此番不能保证祖先生爷孙二人安全,命若此碗,不得好死,崔氏满门,一rì消亡,后代子孙,尽遭天谴!
祖昌点头:崔司徒如此咒誓,我祖孙xìng命无忧矣!老朽还有三件事,需要崔司徒代转上面应允。
先生请讲。
一,得到姑藏后,不许杀戮城中无辜百姓;二,自老朽指导攻城开始,军事上所有行动必须遵循于我,老朽叫攻便攻,令停便停;三,我和孙儿要住到一个清净所在,门外不许喧哗嘈杂。
呵呵,都在情理之中。王爷早有吩咐,凡祖先生所提合理条件,全部答应。这三件事,崔某现在即可做主答应先生!
如此,多谢崔司徒了。
哪里,应该的。
寇谦之插言道:那么,祖先生估计,需多久可以攻克姑藏?
祖昌看了看寇谦之,没有回答。
寇谦之有些受伤,冷冷道:祖先生要的承诺、提的条件倒是清楚,却怎么连个大概期限也说不明白?
祖昌还是没说话,祖冲之忍不住代答道:这得看攻守双方各自实力和具体情况如何,现在你不该问,问了也白问,爷爷不会讲没有依据的话,所以他答不出。
寇谦之靠仙道说辞得信于魏,平rì论事总是高高在上,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眼下突然被个孩子出言相斥,实在毫无准备,一时间闹了个瞠目结舌。
崔浩陪笑,打圆场道:是的了,小公子说得太对了,祖先生初到军中,什么都还不了解。寇天师他这么问只是心急,先生勿怪。
贫道确实心急如焚,只盼快些了结这场战事,寇谦之忙举酒碗,借以掩饰刚才的尴尬:祖先生请!
祖昌看着碗中的酒,笑而不语。祖冲之有心逗弄寇谦之,继续加料:我爷脾气好,不会轻易责怪谁,不过他平时做事情,最不喜欢外行人添乱。
寇谦之僵硬地举着碗,尴尬中更加失态,忙乱中竟转向祖冲之:哎呀,小公子啊,贫道快八十的人了,来来,我这个敬小公子吧,都别揪住一句错话就不放啊!
祖冲之知他已经乱了方寸,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不知者不罪。
崔浩也是第一次见寇谦之这般狼狈,顿生趣谑之心,竟然配合起祖冲之,故意长叹一声,道:连小孩子都认定天师是外行,您今rì算是栽到底儿了。
寇谦之手足无措,面红耳赤,辩白道:只是心情急切了些,怎么成外行了?军事战术、兵家权谋,贫道自是有一番心得体会的!孙子曰: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贫道以为,一个高明的用兵者,什么事都应该心中有数。兵贵胜,不贵久,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贫道问多久能够攻克姑藏,只是问个大概期限多少,这总没大错吧?
祖冲之看出这位北方道教领袖是极要面子的人,有股钻牛角尖的劲头,再逗弄下去,不知还要纠缠多久,便道:我说的外行也没错啊。您是神仙人物,道家风骨,绝世而dú lì,凌空可化虚,混沌世俗对您而言,岂不都是外行事?
寇谦之闻言愣了片刻,旋即表情肌松驰下来,将酒干了,抹了抹嘴角,笑道:正是啊,修道的目的,原是出世而获大逍遥,这孩子有道根,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啊!
崔浩笑道:这样吧,今rì我和天师为先生接风洗尘,第一次喝得是见面酒,咱们都先抛开战事,就为先生有这么聪颖过人的宝贝孙子,咱们三个干上一碗!得孙如此,夫何所求?我最大的遗憾便是门下没有一个好的继承人!
祖昌道:司徒过奖,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举碗与崔、寇对饮,气氛立时融洽。
此时炉香袅袅,宾主宴欢,若无一旁手执武器的兵卒,看上去倒真似多年不见的老友闲来相聚,共话桑麻与儿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