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昏,金sè,山,轻披一袭圣洁,雪,是在几天前一个漆黑的夜里停住的。偶尔有几只寒雀,不停地在雪地上抓挠,像是在寻找曾经拥有的chūn天···
一团白影,左闪右现,从山顶飞驰下来,惊起一片一片在地上觅食的鸟儿,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一道劲风把地上散碎的雪花卷了起来,可待它冲到山下大江边站定时,却分明是一条有半大牛犊身板的巨狼,通体白毛,碧目血舌。此时正急急的样子在岸边跑来跑去,像是在寻找什么要紧事物。
冬季江水小,没有夏季的汹涌之势,又时值三九苦寒,即便是在东原,这江水也已封上一层三指厚的薄冰。那白狼好像找到了什么,一个箭步窜到江面中间,对着冰下从西面涌来来的江水呜呜叫了几声。忽然,它用两个后足撑地,前足高高抬起,极像骏马煞脚的样势,又见它双足向下踏时,两脚并到一起,往一处使力,这却又是北疆冰原一种白熊捉鱼时破冰的架势。
只听“哗啦”的一声,从南岸到北岸,前后有十丈长的冰面尽皆化为碎片。那白狼也不犹豫,顺势一头扎进冰冷的江水,不见了踪影。
再从水中出现时,它的背上驮着一具女尸,女尸被血红的外衣缠裹着,已经青紫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死时的不甘,偶尔露出星点儿冰玉肌肤,让人联想到她生前有着怎样的绝代芳华···
白狼把她拖到岸边,抖翻在地上,女尸顺势两臂摊开,此时便一目了然了,此人手臂腿脚前胸后背都有箭枝shè入,箭尾都被什么利器削掉,像是怕撞到什么硬物加重箭伤而为。伤口早已被江水封冻。
那白狼呜呜叫着,不停地在她周身闻来闻去,一会儿又莫名其妙把耳朵贴在她脖颈右侧,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又过了好大一会儿,白狼突然抬起头,像是非常激动,一头把女尸顶到背上,又是风一样向山顶奔去···
山顶面向南边的是一面绝壁,绝壁上有一道非常隐蔽的窄梯,从山顶迤逦而下,直通绝壁zhōng yāng的一个石洞。白狼驮着女尸从山北面奔上山顶就顺着这道石梯飞奔而下,像是要把女尸带进那个石洞中。大雪封山,这道石梯就更显得若有若无了,白狼却显得极熟悉这条石梯,一落三丈,犹如天马行空,踏虚而行,片刻时间,就进了石洞。
洞口尽是些粗糙的大青石,也无甚奇处,只是沿弓字型向里延伸,可这白狼愈是向里这石洞愈是变得奇了,那石头先渐渐变成幽蓝,质地也渐渐变得光滑,再向里,又慢慢变为黄sè,看那壁脚,竟有花草藤蔓生长,到白狼奔到奇洞尽头——一个巨大的球型石室,那些作为洞壁的石头,尽皆化作火红,如冰如镜,置身其中,如临幻境迷津···
“雪球儿,哈啊···雪球儿,又给我捉什么好吃的啦?”一个纯真男孩的声音。
“呜呜呜···啊呜···”被唤作雪球儿的白狼,把女尸轻轻放翻在地上。
“啊~”男孩一惊,看着白狼道:“雪~雪球儿,你给我找人肉吃啊!?”男孩又向女尸看去,道:“可可~可你赖好也找个丑一点的啊!再说我还是未成年哩!你找这么一个大姑娘家还这么漂亮,我~我哪好意思去吃啊!你明摆想吃独食欺负我嘛!”男孩佯怒道,“哼!不和你玩儿了!”
雪球似乎通灵,以爪击额,作晕倒状。随即又呜呜呜叫起来。
男孩穿着非常破烂却被自己打点的很干净的衣服,轻轻转过身来蹲下,一样干净的小手轻抚着雪球的脑袋,道:“让我救救她呀?可是···”男孩把手搭到女尸脉门处,闭目屏息,片刻之后又道:“嗯!死门还没有完全合实,开门,惊门,杜门,景门,伤门,休门尽皆堵塞,所幸生门未被伤着,任督二脉由生门死门相互循环,气若游丝,真是命悬一线啊!这样的情况在旁人看来,就与死人无异了!”男孩顿了顿又道,“可是我们与她素不相识又无恩无怨,你怎么那么想让我救他呀!”男孩眼睛一亮“噢!该不会是···嘻嘻!大sè狼!哈哈!大sè狼!”
雪球看来是真的通灵xìng,双爪架在洞壁上,巨大的狼头在洞壁上撞了又撞,嘴里还不停的“呜呜呜~”叫着,又过了片刻,估计是狼头撞疼了,停了下来。“什么?你是说她和我们的气味一摸一样?你肯定你没问错?”男孩非常惊讶。
雪球似乎想加大程度表示自己没错,使劲向下点头,却忘了下面是一块大石头,一下撞了个七荤八素,双爪捂着下颚,呜呜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男孩身板未成,托着女尸有些力不从心,便叫:“大sè狼还不过来帮忙!不想让我救治这个漂亮姐姐啦?”
“呜呜~”···
却说闫公子那天从东原撤回北疆,一直守在大江北岸,把身边纵多北疆高手逐个遣回,自己整天魂不守舍,在江边踱来踱去,几次想渡江过去探听薛姹紫的下落,又怕江楼加强城防,有去无回。只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三天清晨,一红一紫,从江对岸山崖上,坠落下来。闫公子看到之后,麻木两天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了莫大的欣慰,随即踏江而去,一把抱过薛姹紫。薛嫣红砸破冰面,随波流去···
一刹那,也许是一万年,闫公子的时间出了错,他就这样抱着她,看着她,没有言语,竟是痴在那里了。任由那风,卷起一地的雪花,打在自己的脸上,融化掉,再结成冰。该如何控制呼吸,该如何控制心跳,来接受在脑子里充斥的现实:她死了!被自己逼死!
几天后,一直在江边呆坐的闫公子突然如诈尸般站起来,怀里还是那具女尸,天气苦寒,尸体还未腐烂。闫公子过了江一路向北,到一市镇,买了脚力和一副黑檀棺木,便马不停蹄的奔东北而去。大概有月余时间,来到了天池——薛氏姐妹的故居,闫公子亲手把薛姹紫葬在她们故居院内,一切办妥之后,闫公子站在墓前许久,手里不知在哪拈来一朵小花儿,轻轻放在墓前,又道:“紫,苍天醒着的时候,让我遇见了你,苍天睡着的时候,又让你变成了我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我已拼尽力气争取,无奈苍天不醒,你我今生注定无缘。你平生最爱惜红妹妹,你放心,我会找到她的遗体,让你们一同长眠在这里。事完之后,我会经常来看你,愿你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悠悠我心,平淡如水。说罢,上马离去···
楼yīn缺
阑干影卧东厢月
东厢月
一天风露
杏花如雪
隔烟嵟漏金虬咽
罗帏暗淡灯花结
灯花结
片时chūn梦
江南天阔——调寄范成大《忆秦娥》
冰雪融退,chūn归燕回,万物复苏,薛嫣红的身体,在神秘男孩的医治下,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这天夜里又在洞口吹唱。
“姐姐歌喉和笛声都恁地动听,为什么每次唱起,都是那么忧伤的调调呢?还有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我都问你多少次了,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呢!还有还有,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和我一样的香味呢?漂亮姐姐,告诉我嘛!告诉我嘛!”男孩又来纠缠。
薛嫣红转而笑道:“小兄弟,我还没问你名字叫什么呢?今年多大啦?”
“你又岔我话题,是我在问你呢!你先回答我,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我多大了!”
“世态炎凉,你还是不听为好。”
“我要听!我要听!我要听···我好心花这么大劲儿救你,你连故事都不讲给我听,还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哩!”
“好!那我给你讲一个白马王子的故事,从前···”薛嫣红又想敷衍。
“啊嗷啊嗷~啊嗷嗷~”男孩撇嘴哭了起来。薛嫣红以为还是假装的,便不理会,谁知男孩越哭越凶,竟是真的大哭起来,不等薛嫣红来哄,他却先哭道:“我~我没有名字,也~也不知道自己几~几岁了,我只知道我原本是东原南方的一个小镇里一对老夫妇的孩子,只因我背生肉瘤,体有异香,爹娘都不要我了,把我扔到了山里,他们还说:‘背生魔肉,体散异香,千古祸根,人见除之’当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又跑到一个山镇里,以求生路,谁知那镇里的人,看到我,嘴里都说起那句话,还派人又把我扔到山里。我一个人在山里不能生活,又去了很多市镇,想了很多办法,把身上涂上兽粪,扮成小野人,我都试过,可那些人,不是要杀我就是要拿我祭天,嘴里都喊着那句‘背生魔肉,体散异香,千古祸根,人见除之’。我想,干脆死在荒林里算了,可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我背上的肉瘤居然掉了,是的,它掉了,可我再也没有力气高兴了。肉瘤掉了,我拼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看着这害人的肉瘤,它~它居然散发出一道道白光,夺目的白光,我把眼睛闭上,心想既然天不容我,就这样死了罢,死了就不用为生计到处被迫害,死了就不用管什么肉瘤,什么体香了,不用管肉瘤为什么会发出白光了。可是,我命不该绝。”
“怎么?有人会怜惜你么?”薛嫣红声音变作哭腔。
“人?才没有人会可怜我!是我的肉瘤,它发出白光,居然变成了一个白狼,就是现在的雪球儿,它把我带到这个山洞里,我们就靠它打猎维生。它和我心灵相通,教我识字说话,还从洞中找到一本《八门龙医录》,让我研习,就是救你的那些医术。我对雪球说,既然世不容我,我们便不入世罢!”男孩顿了顿又道,“姐姐,我都把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是不肯讲你的故事吗?”
薛嫣红望着月亮,幽幽道:“‘背生魔肉,体散异香,千古祸根,人见除之’和‘逆妖离池,天人共戳’又有什么异处呢?”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哪有什么妖啊?”
“我的故事,说来话长!”